當初姜殊同他以練字為交換,練好了字,才能去軍營訓練,他為了盡快達成目標,就想辦法寫出了這樣一副字,直至今日,沒有絲毫變化。
“我贏不了你。”他繼續提筆寫下。
“蓋因你眼中有家國百姓,而我立于峰頂,視野無限,卻什么也看不見。”
這么多年來,他戰斗于前線,殺了那么多人,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親友,不惜一切地爬上高處,只因少年時埋藏于心底的那份仇恨與不甘。
憑何那些王公貴族,生來就高高在上,可肆意主宰底層之人的生死
憑何他與母親是羯族,就要成為匈奴的奴隸,被鞭撻、凌辱毫無還手之地
他要推翻這一切,將那些欺負他的人,那些高官尊爵、王侯將相通通踩在腳底,在這世上建立起一個羯人為貴的國家。
如今,他終于達成了目標,成為了至高無上的楚王,可回過頭來,他最懷念的,反而是在那人身邊習文練武的平靜時光。
“遇見你時已太遲,你救不了我,只盼我兒能彌補我遺憾”
“我死后,郭同歸會帶他來見你,你若恨我,就驅趕了他,若不恨我,請收留下他,不必告知他身世,不必給予他關注,他做一個仆從,一個侍衛,平凡長大最為妥當。”
寫到此處,邢桑停下了筆,看向自己的手臂。
多年前所刻的名字,彼時鮮血流淌,疤痕鼓凸醒目,如今只剩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所有一切都會被時間沖淡,例如此刻,他已記不太清姜殊的面容,但那個名字卻牢牢地刻在他心里,這輩子也抹不了印記。
所以
“他若惹你生氣,盡管嚴懲,或罰他抄寫你名字百遍。”
“喚郭同歸來我帳中。”
待到信上墨跡晾干,邢桑折起信,放進了信封。
侍者剛替換上新的火燭,聞言遲疑了片刻,硬著頭皮道“大王,郭侍中不在軍中。”
邢桑垂著眼,面色不變道“退下。”
侍者生怕惹怒了他,連忙應“諾”,弓著腰退出了軍帳。
邢桑低頭凝視著這封沒有署名的信件,良久,忽然拿起信送向火燭。
燭火先是被信件壓得黯淡,而后仿若發現了可口的獵物,火焰迅速翻卷蔓延,眨眼間將這脆弱的紙張燒了個干凈。
黑色的灰燼殘留于案桌,被他拂手揮到了地上,消失在塵土里,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寫這封信似乎花了很久的時間,不知不覺,帳外天光都已微明。
隨著日頭初升,金光鋪撒在赤嶺山腳,邢桑起身洗漱,穿上沉重堅實的主帥盔甲,套上長靴,戴上頭盔,用鐵甲武裝全身。
當拿起那柄黃金鑄造的馬槊走出營帳時,他的眼神又變成了眾人熟知的極其冷峻無情的模樣。
男子面頰緊繃,神色威嚴地走向軍中,迎接他的,將是殘酷的兩軍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