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她一概不知。
宣元山沒有回來過,大概是滄縣地方小,回來了盡被人戳脊梁骨,他不受這個氣。
倒是給宣月的撫養費每個月都打到銀行卡上,逢年過年,他也會給宣月打電話,問一問孩子期末考試成績好不好,囑咐她聽媽媽的話。
明明是血濃于水的骨肉,卻這樣不冷不熱說著客套話,宣月進入青春期,叛逆心上頭后,就再也不接父親的電話。
后來有了微信,宣元山發了幾次好友申請過來,宣月最后還是通過了。
這些年偶爾會收到他的消息。
月月,高中畢業了,爸爸祝賀你順利考上心儀的大學這是爸爸的一點心意,拿去購置一點入學所需的物品,也給自己買點漂亮衣服。開學了要是有什么難處,隨時給爸爸說。
后面跟了一筆轉賬,大商人出手闊綽,一給就是二萬八。
月月,新年快樂這是爸爸給你的壓歲錢,去買點喜歡的衣服。我們月月從小就漂亮,是爸爸的小公主。
又是一筆轉賬,數額不菲。
月月,中秋吃月餅了嗎廣州這邊的月餅爸爸不喜歡,還是更想念咱們滄縣的小月餅,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的麻辣牛肉味的嗎也不知道那家手工月餅店還開著沒有。如果還開著,你替爸爸把我這份也吃了吧。中秋快樂,寶貝女兒
還是一筆轉賬,這么多錢,買來的月餅都能直接把她埋了。
叛逆期時,宣月極度憎惡父親,連帶著他的錢她也一分不要。
后來更大些了,她想開了。他是父親,雖然這些年來都不曾履行過父親的職責與義務,但畢竟是父親,她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所以后來她就把轉賬全都收下了,也不回復,反正來者不拒。
十歲前和十歲后,父親在宣月心里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
十歲前,如宣元山所說,他會帶女兒去買漂亮衣服,別的孩子擁有的,他的孩子也得有。
那時候家里尚且不富裕,宣元山也還在到處上門跑生意,苦哈哈地賣著酒,一瓶賺個幾十塊。但他十天半個月風塵仆仆回到家里,永遠會拿出一個小禮物,有時候是漂亮的水鉆發卡,有時候是一條蓬蓬的公主裙。
“月月想爸爸沒爸爸可想死我的小公主了。”
宣月十歲之后,網絡走入千家萬戶,電商異軍突起,宣元山乘了東風,和人一起做互聯網生意,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宣月只記得他越來越忙,越來越不常回家。
再后來,她只記得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父親西裝革履回到家中,面色陰沉,而母親哭著鬧著和他廝打在一起,罵他是負心漢。
宣月站在臥室門口偷偷看,看見父親拎起行李箱,低聲說“是我對不起你,但小霞已經有我的兒子了”
“咱們倆這些年來聚少離多,感情早就淡了,又何苦彼此為難呢房子給你,這些年來跑動跑西賺的錢我也給你一半,贍養費我也會定期給你。至于孩子,她是女兒,跟著我這個當爹的四處奔波,不像話,還是跟著你這個媽更安穩。”
那一夜,宣元山拎著箱子毅然決然走出大門時,都未曾想過要與宣月道別。
那個背影那樣決絕,即便宣月年紀還小,也被一種突如其來的預感擊中,她總覺得如果此刻不飛奔上去留住父親,這輩子大概都留不住他了。
她哭著沖出臥室,一邊叫爸爸,一邊追出了門。
家屬區的樓道年久失修,好幾樓的燈都不亮了,換做平時,宣月總會叫著害怕,一到夜里非要母親和她一同上下樓。
可那一夜她忘記了害怕,一路追下樓,追入密密匝匝的大雨中。
雨勢太大,每一顆雨點都像石頭一樣擲地有聲地砸在地上,像是要把天地間砸出一個坑來。
宣月哭著追上去,一把抱住宣元山的腿,說爸爸你不要走。
宣元山流著淚回過頭來,低聲說“月月回家,外面下雨,淋了雨會生病的。你乖乖的,回家跟媽媽一起。”
“那爸爸呢”她仰著頭,在冷冰冰的雨里這樣問。
后來曉事了,她才明白,爸爸永遠都不回來了。
宣元山選擇去做別人的父親,別人的丈夫,拋下了這個家。
oo抵達滄縣時,已是夜里十點過。
宣月沖進熟悉又陌生的人民醫院,在手術室外見到了母親,也見到了宣元山的妻兒。
滄縣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小時候她身體不好,老生病,是這家醫院的常客。
她記得很清楚,有一年春節,她瘋鬧著要在夜里出門放煙花,宣元山拗不過她,帶她吹了半小時冷風,第二天她就高燒不起。
大過年的一家人往醫院跑,李楠欣一直在數落宣元山,宣元山就背著宣月不說話,后來她迷迷糊糊說起胡話來,他也一直把女兒摟在懷里,說“乖乖,對不起,都是爸爸的錯。”
事隔經年,醫院的舊樓都拆了,如今拔地而起的高樓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嶄新、現代化,只是蒼白的燈光和墻壁一如既往的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