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沙磧干燥的夜風穿拱形窗戶,送來庭院中薔薇晚香玉的香氣。
其余人都離開,只冷嫣若木仍舊坐在案前。
冷嫣一杯接一杯地飲酒,若木坐在她身旁,陰沉著臉看著她,直她第十四次執起常滿壺往琉璃杯中斟酒,若木終于忍不住站起身,劈手奪她手中的酒杯。
祂將琉璃杯重重地往案上一撂,薄脆的琉璃頓時四分五裂,聲音在靜夜里格外突兀。
冷嫣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捧起酒壺便往嘴里倒。
若木又奪酒壺“夠了。”
冷嫣也不與祂爭辯,只是怔怔地坐著。
若木氣不打一處來。祂第一次見她是兩百多年前,他們也算認識了兩百多年,祂還是第一次見她借酒澆愁。
那姓姬的就是她的軟肋,不管前世今生,只要一碰,她就好似變成了另一個人。
若木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的滋味,又酸又澀,仿佛吃了一筐沒長熟的橘子。
祂怒其不爭地瞪了冷嫣一眼“既然那么難受,就去告訴他真相。”
冷嫣緩緩地搖了搖頭。
若木道“你救了他兩次,天大的恩情也還清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不必你替他操心。”
冷嫣仍是搖頭“我不是了他。”
若木挑眉“那是了什么”
冷嫣抬起眼眸,眼中是罕見的脆弱迷惘,霧氣漸漸升起,凝聚成水光,眼看著便要滿溢出來。
“我害怕。”她輕輕道。
若木一怔,心里的怒火霎那間熄滅。
她哭了。
祂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狐妖廝殺搏命,一縷殘魂乎被撕碎,但她沒哭。寄身傀儡中,神魂日日受著撕裂般的痛楚,她也沒哭,見占據軀殼的人眾星捧月慶祝生辰,她孤苦三百年才等來一碗長壽面,她依舊沒哭。
若木心口里像是灌滿了涼雨“你怕什么”
冷嫣道“他不知道真相,我還能騙自己。其實就算他知道真相,也是一樣的。”
即便姬少殷知道真相,他就會覺得情可原么他的想法沈留夷沒什么不,雖然他未置一詞,但她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來,他也是那樣想的。
若木道“姬少殷不是姬玉京,他不是你的小師兄,去轉生臺就是另一世,你管他怎么想。”
冷嫣扯了扯嘴角,兩行眼淚忽然順著臉頰淌下來,她抬袖抹去,眼中快又蓄滿了淚。
她干脆不管了,任由眼淚往下流,她瞥了眼銀鎏金酒壺里映出的面容,傀儡的面容。
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慘白沒血色的手,沾滿了看不見的鮮血。
若木道“你救了肇山派師徒,救了石紅藥,救了冷依依,還凌州城里那么多人”
冷嫣哂“我救了他們,把他們放在眼前,只是了安慰自己騙自己我還是個人,不是個怪,自欺欺人罷了。”
她自嘲地一笑,輕聲道“如果小師兄活著,看見我如今這不人不鬼的模樣,知道自己拼死護著的是個什么東西,也會后悔的吧”
若木心臟驟然一縮,牽扯著整個胸腔都隱隱作痛。
祂握住她的肩頭,打斷她“不會,他絕不會這么想。”
冷嫣抬眼望祂,眼眶鼻尖紅,與平日判若兩人“你怎么知道”
若木一噎,隨即道“本座就是知道。”
祂也不白自己何這么篤定,祂從未見姬玉京,壓根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但祂就是莫名肯定。
“若是他也像姬少殷那樣想,”若木道,“他也不值得你念念不忘百年,你把他忘了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