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靖穆王病重,梁瀟命人用猛藥吊著他一口氣,不許他死,免得要守孝三年推遲婚期。
婚事準備得很倉促,仿佛在與天爭光陰,成婚前的一日,梁瀟帶著姜姮去見了父親和兄長。
他們將要披枷帶鎖流放成州,梁瀟求了崔皇后,她在淳化帝面前再三懇求才免去父子二人的黥刑。
姜照受過臏刑,不能再站起,只能坐在藤椅上,姜墨辭侍立在側,在大理寺的一間不起眼的抱廈與姜姮相見。
姜姮生怕父親難受,刻意忽略他的腿,盡量不將視線往下落,目中蘊淚,凄凄忍住不哭,只道“女兒一切都好,父親兄長勿要擔心。”
她以為向來看重宗法綱常的父親會訓斥她,嫌棄她琵琶別抱,損礙門楣清譽,誰知他握住姜姮的手,只是囑咐她“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在經歷禍從天降家道中落生死浮沉之后,這四個字多么奢侈又令人唏噓。
姜姮目送官兵將父兄押走,步上前往成州的漫漫長路,父親坐在囚車中不住朝她揮手,像極了幼時,他送她和兄長入京為質時,依依不舍卻又不得不舍地向他們揮別。
他們姜家世代忠良,為國戍邊浴血,哪怕深受猜疑骨肉分離亦毫無怨言,最終卻落得這個下場。
姜姮立在寒風中久久,忽有人走近,給她披上雪狐裘,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道“他們會安然無恙地抵達成州,出了金陵無人注目后,官差會解開他們手腳上的鐐銬,一路好吃好喝照顧他們。”
姜姮道“謝謝你。”
“謝什么,又不是白給的。”梁瀟低頭親吻她的頰邊,含糊曖昧道“我是要回報的,要你的一生。”
他從來不是君子,也向來不屑于做君子。
姜姮溫順地依偎他,“好。”
兩人成婚當日,崔皇后親自來道賀,隔團扇看向姜姮,華艷端莊的笑意中總似藏著點什么,命人將宮中賜的妝奩抬進廳堂,當著眾人的面兒喚她“世子妃”,可一轉身,卻是喚梁瀟“辰景”。
賓客神色微妙,卻未敢有言語的。
兩人成婚第二日,梁瀟命人撤了其父靖穆王的藥,給他一個痛快。
靖穆王于當夜薨逝,梁瀟襲王爵。
因為新婚之夜梁瀟下手不知輕重了些,姜姮動了胎氣,府中下人都圍著她忙碌伺候,靖穆王那邊凄涼冷清,只一副敷衍的薄棺,幾個超度的僧侶,停槨長殿七日,匆匆下葬,梁瀟借口政務繁忙,甚至都沒去送葬。
靖穆王死后,姜姮的姑姑就被遷去偏院,終日渾噩瘋癲,離不得湯藥。
起初,姜姮總是去看她,親自喂她藥,給她張羅內外庶務,就像幼時她對姜姮無微不至的照料。
梁瀟雖不至于拘著姜姮不讓去,但每回姜姮從偏院回來,他都要陰陽怪氣一番,說著說著便要提及辰羨,姜姮實在不愿與他說辰羨,也就減少了去偏院的次數。
孩子在姜姮腹中一日日長大,梁瀟的脾氣也一日日變得更壞。
那時朝堂大亂方止,最春風得意的是以樞密使王瑾為首的瑯琊王氏,但帝王猜疑之心不死,為防他一家獨大,開始有意扶持梁瀟與之對抗。
梁瀟于中書省供職多年,承襲王爵后連升三級,逐漸接近權力中心。
他愈發會鉆營,不擇手段鏟除異己,又似藏著心事,郁結難抒,時常喝得醉醺醺回家,泡進浴池里醒酒,侍女進去伺候,卻叫他統統攆出來,厲聲喝“叫王妃過來”
姜姮腹中的孩子已有五個月,她腰身和四肢都十分纖細,唯有腹部微鼓,稍稍顯懷,走在浸潤水漬的青磚上,得小心翼翼。
她坐在浴池邊的小杌凳上,問“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梁瀟不答,只凝目盯著她的肚子,神色晦暗,陰惻惻道“這孩子還真是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