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一步,圖窮匕首見,梁瀟反倒松了口氣。
當年辰羨與衛王主導的新政,姜家亦參與其中,而屠戮新政士族的元兇,除了王瑾,便是崔氏。
縱然辰羨與衛王早已成白骨,但姜照和姜墨辭還活著,兩方隔著血海深仇,梁瀟站在中間,若偏向了一方,勢必會與另一方離心離德、漸行漸遠。
七年前,梁瀟選擇了崔太后和淳化帝,選擇了他的錦繡前程,可并未徹底斷掉另一條路,相反,他娶了姜家女,屢屢包庇新政余孽,對姜家父子更是再三出手回護。
“在這個節骨眼,你一反常態為母大辦宴席祝壽,無外乎就是想把姜墨辭和謝晉從成州引到金陵,你心里明白,姜姮在你手里,這點面子他們是要給你的。他們一走,你派去成州平叛的隴右道駐軍就到了,不管如何殺伐株連,姜家只剩一個雙腿殘疾的姜照,他做不了什么事,也沒人能把罪名安在他頭上。”
“而你,既沒給姜家通風報信,也沒明面上袒護他們,你只是給母親辦了場壽宴,也不能阻止內兄和師長來祝壽。不需向我,向朝臣交代什么。”
“辰景,你這碗水倒是端得平穩啊。”
梁瀟沉默不語。
崔太后嘆道“我做過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七年前,不忍你在崇政殿外跪了整整兩天,一時惻隱,說服先帝留下姜家父子的命。”
彼時大獲全勝,意氣風發,自然沒將殘寇敗將放在眼里,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收攏梁瀟為自己賣力。
可是七年過去了,梁瀟日益位高權重,卻總是若即若離,讓崔太后越發不安。
對于崔太后的剖析,梁瀟沒有否認。
這么多年,崔太后之所以一直重用信賴梁瀟,除了他自己爭氣,便是看出他與她是一樣的人。
不屑于那一套忠孝節義,不屑于粉飾道德。
緘然許久,梁瀟說“我救姜氏父子,不是替自己留后路,我只是不忍心姮姮失去父兄。我愛權,愛榮華,愛姜姮,這輩子不會變,我注定與辰羨、與謝夫子和姜家父子不是一路人,即便我肯,他們也不屑與我這種人為伍,您不要過分擔憂,也不要再來為難我了。”
崔太后終是拗不過他,放他離去。
姜姮奉命候在燕禧殿的偏殿,本以為崔氏叔侄會離去,誰知他們竟跟她去了偏殿。
崔元熙自覺擔起東道主之責,命內侍端來兩盞冰雪涼水荔枝膏和一盞紫蘇飲,他將荔枝膏讓給姜姮和崔蘭若,自己喝起紫蘇飲。
姜姮想起臨進宮時梁瀟囑咐過不能隨便吃喝宮里的東西,因而將瓷盞推開,抱歉地說“太涼了。”
崔元熙一愣,含歉道“是我疏忽了,總以為你們女孩子喜歡這些涼絲絲甜膩膩的東西。”說罷,命人撤下荔枝膏,換一盞熱茶。
崔蘭若卻吃得正歡,仿似一只無憂無慮的云雀,笑嘻嘻道“我喜歡。”
她的笑容明凈純真,格外討喜。
崔元熙摸了摸她的頭,轉而對姜姮道“我見過王妃。”
姜姮面露詫異。她坐了七年的牢,不曾應酬,對眼前之人也毫無印象,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他。
崔元熙料到她不記得了,自顧自道“大約八九年前吧,桑家瓦子,王妃帶著玉徽縣君去看傀儡戲,我當時在二樓包廂,正與同僚觀戲,那戲實在無聊乏味得很,正想離去,卻見您和玉徽縣君來了,你們吵吵鬧鬧,嘻嘻哈哈的。引得我稀里糊涂的,竟跟著你們看完了三場戲。”
末了,他壓低聲音道“你與從前相比,真的是變了許多。”
姜姮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