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印象里的梁瀟就是這種狀態,征戰疆場時恨不得不眠不休,把犯北境的北狄打得屁滾尿流不說,還生怕對方有卷土重來的機會,險些滅了國。
朝堂爭斗時,又步步為營,機關算計,好像少算計別人一分就是自己吃了虧。
姜姮過了幾個月正常人的日子,情緒也逐漸平緩,能正視兩人之間的問題。梁瀟就是一個凡事都要求極致的人,極致到頭就是貪婪、自私,不曾顧及別人的感受。
她暗自嘲諷,又問顧時安“你怎么會覺得他能給你希望”
姜姮這些日子徹底見識了何為民間疾苦,何為黎庶之難,連年征戰,民生凋敝,權貴醉生夢死,百姓卻水深火熱。
這一切難道不是執政者的錯失嗎
民脂民膏供奉他們,他們難道不該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顧時安道“也許世人對他謗議不休,但我總覺得這個人并沒有壞到根上,特別是他對新政黨的態度,并沒有斬盡殺絕,在不給人留話柄的前提下,他高抬貴手放了一馬。由此可見,他心里對新政是認可的。”
“只不過”
姜姮問“只不過什么”
“他很自私,所有一切都要在自保的前提下進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他就會翻臉不認人。”
“也許是政敵太多,王瑾虎視眈眈,崔氏若即若離,他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得那么順遂得意。他的出身一直深受世家高門鄙夷,先天不足,就得后天奮進,稍有不慎,就會眾叛親離、腹背受敵。”
這些卻是姜姮不知道的。
她早就不關心梁瀟,他的喜樂哀愁早就和自己無關。
現在聽到,也只是淡淡掠耳過,她道“也許,是他不該忝居高位,不該苛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說得入神,顧時安抬眸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相撞,他才移開,道“你不懂,古往今來,凡救世之梟雄無不毀譽參半的,真正的好人,心慈手軟,是不可能拯救危局,蕩平亂世的。”
“這等爛攤子,非奇才不可收。”
姜姮曾經以為顧時安是和辰羨一樣的人,溫文爾雅,悲天憫人,卻不想他能說出這番話。
她戲謔“我以為你是個忠君愛國的人,卻不想,竟有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顧時安根本不怕她,戚戚搖頭“當今天子已經十四歲了,若是個有才識的,如今就該嶄露頭角了,可他自始至終躲在崔太后身后,面對權臣相爭,半點舉措都拿不出來。若這是太平盛世,我們可以耐心等天子長大,可現在是亂世,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難道要在刀尖火海里等一個稚弱天真的孩子長大,賭他能不能成為一個英明君主嗎”
現實得可怕,卻是憂國憂民、殫精竭慮的現實。
姜姮閉了閉眼,難以想象若梁瀟真的位及至尊會是什么樣,不想再與顧時安談論他,便將話題岔開。
兩人忙活到天黑透,才晾曬了滿院的衣裳,吳娘子送來晚膳,是熬得粘稠的黑米粥,另配了些爽口小菜,兩人正吃著,院里孩子慌里慌張跑來,說蘭蘭病了。
蘭蘭是個剛六歲的女孩子,病弱瘦小,一個月里姜姮總要送她去醫館幾回,一聽她病了,姜姮和顧時安立即推開還沒吃完的飯食起身,顧時安進屋背起她,姜姮則去翻出一件厚實布襖給她披上。
兩人把蘭蘭送去醫館,郎中診過脈,說這是風寒入體,里虛侵邪,需要立刻飲藥施針。
郎中認得顧時安,有心照顧他們,見天色黑了,命學徒關門落鎖,收拾出一間臨街廂房給他們安歇。
姜姮在里間陪著蘭蘭飲藥施針,顧時安在外間等候。
醫館里爐火燒得極旺,融融暖氣中飄著藥的清苦,令人昏昏欲睡,顧時安伏在案上打了個盹兒,忽得被一陣宛如雷霆的轟鳴聲驚起。
他騰得坐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黑夜中光火煌煌,映亮了穿梭于街衢的千軍萬馬,蹄聲密集如鼓點,震蕩如山巒傾倒,先鋒官邊敲鑼,邊高喊“靖穆王殿下駕臨襄邑。”
顧時安怔愣片刻,立即想起駐守襄邑的那五萬精銳。
他心底紛雜,涌過無數猜想,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過頭,看見了燈火稀微下,臉色蒼白如雪的姜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