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得被一聲悶頓響震斷,茫然回望,見那酒樽竟是從上席擲下來的。
霎時驚魂,皆默默坐回榻席,垂眸斂目,不敢出聲。
眾臣皆知,這位士子出了名的喜怒無常,駭厲冷鷙,沒有人有閑心去捉摸他為什么突然發怒,只盼望這倒霉怒火別燒到他們身上。
梁瀟厭煩至極,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們,直接甩袖撂下一席賓客離開。
眾臣面面相覷,在宣闊寂靜的殿宇里呆滯片刻,各自默默離去。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崔元熙。
他跟在姜姮身后,穿過蜿蜒的鵝石小徑,拂花逐柳,在小潭邊停下。
潭水倒映月光,瀲滟浮澤,像破碎的水晶。
崔元熙手握折扇,吟吟笑道“何必呢攝政王殿下的好日子,何必趕在這時候觸他的霉頭”
姜姮面對靜潭月色,蓊郁草木,十分痛快地想,她就是要在這一天揭他的傷疤,就是要讓那些他急于擺脫的往事跗骨隨行。
他憑什么高興憑什么萬事圓滿,心愿得償
出過氣,到口的話卻成了“我若不這樣,崔學士怎么有機會尾隨孤身的我到這里呢”
崔元熙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贊嘆“王妃冰雪聰明,慣會刀尖起舞,兵行險招啊。”
姜姮沒有興味與這善談的人費唇舌,些許不耐煩地道“有話快說,等他反應過來,便很難再找到機會了。”
崔元熙斂卻笑,溫儒俊雅若青松的面上浮起幾分凝色,他緩緩道“襄邑有五萬駐軍,看上去堅牢不可破,但是,若能拿到駐軍布防圖,一切就仍有轉圜余地。”
他用詞輕描淡寫,卻讓姜姮心中一凜“轉圜余地”
“我此番奉旨來襄邑,一為代天子冊封靖穆王為攝政王;三為把他永遠留在這里。”
姜姮回頭看他,他眉間浮掠起淡而涼的笑“此時不正是驕兵易敗的好時機嗎他以為塵埃落定,他以為他什么都得到了,便讓他和他的美夢一同永遠留在襄邑吧。”
姜姮竭力隱忍,可沒忍住,還是笑出了聲。
嘲諷的笑。
她以為崔元熙是個城府幽深的人,沒想到,竟如此天真。
若梁瀟這么容易對付,怎會任他走至今日
崔元熙耐心等她笑完,道“王妃定是在心里嘲諷崔某吧,以為崔某想靠三寸不爛之舌,來一出空手套白狼,哄騙您替我偷駐軍布防圖您多心了,布防圖我已經到手了。”
此言一出,倒令姜姮收起鄙薄,重視崔元熙這個人。
他拿到了駐軍布防圖
以梁瀟如此多疑的性格,這等機要非心腹要臣不可沾手,被他拿到了,也就是說他在梁瀟的身邊布下了暗樁。
姜姮沉默凝思,崔元熙慢條斯理地說“看,我有內線,有布防圖,若是再有王妃襄助,誰又能說我一定勝不了他”
他這個人,不可信。
姜姮來時就琢磨過,若要合作,就必須把自己擺在絕對安全的位置,不能全信他,更不能泥足深陷任他拿捏,他們要廝殺要奪權都隨他們,她只想要徹底的自由,事了拂衣去,絕不摻和過深。
她理順思路,腦海中卻回蕩起剛才崔元熙說過的那句話
“把他永遠留在襄邑。”
她想起了那顆龜息丸,如果梁瀟真死了呢就沒有人會去追究她是真死還是假死,她可以憑借假死丸徹底從王妃的樊籠里脫身,從此天高水闊,過她想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