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帳低垂,有夜風從軒窗外吹入,撩動燭焰明滅不定,落在梁瀟的臉上,糅雜出迷離柔淡的光澤。
今夜一切都顯得過于虛幻,讓姜姮疑心是夢。
梁瀟見她呆愣在榻邊久無反應,薄唇輕顫了顫,終究是久被傷痛折磨,元氣大傷,說出來的話飄若煙塵“姮姮,你過來,到我身邊來。”
姜姮腦子一懵,乖乖照做,待反應過來時,已經俯身趴在了榻邊,與梁瀟臉對臉,挨靠地極近,恰如這些日子他昏睡時姜姮常做的。
梁瀟漆黑的曈眸中溢出幾分笑,虛弱道“我做了一場夢,夢中你總是來拉我的手,跟我說你好害怕,一邊說一邊哭。我心里急壞了,想快點醒過來,可總像被什么東西束縛著,如何也掙脫不了。”
姜姮不說話,只托腮盯著他瞧,眼神直勾勾的,把梁瀟盯得心里發毛,問“怎么了”
姜姮歪著腦袋想了想,道“你醒了,你能不能起來”
“嗯”
“外頭全亂了,關西道節度使和崔元熙每天都攻城,還有人攻襲別館,我好幾天沒睡覺了,你能不能起來主持大局我想睡覺。”
梁瀟呵呵笑起來,笑中飽含幽怨“你可真是狠心,長工都沒有這么用的,我這一刀可是替你挨的。”
饒是這樣說,他還是朝姜姮半抬起了手,“我使不上力氣,你把我扶起來,再叫醫官和虞清過來,如果虞清在軍中來不了,就讓曹昀過來,如果曹昀也來不了,就讓顧時安來。”
姜姮依言扶起他,幾度欲言又止。
她想告訴他曹昀出事了,可話到嘴邊,唇舌就像粘起來,怎么也說不出口。
猶豫再三,她決心先讓他喘口氣,先不說了,等把虞清或者顧時安找來,讓他們說吧。
姜姮拂帳出來,見梁玉徽還伏在繡榻上睡,腳步輕快地跑過去把她晃醒,朝帳內指了指。
梁玉徽目中猶帶迷蒙,稀里糊涂往帳內瞟了一眼,乍見梁瀟坐在榻上,依稀是在朝她翻白眼,只是身體太過虛弱,這白眼翻得不如從前威懾有氣勢。
她心中大喜,一下蹦起來,撒鷹似的沖進帳內。
姜姮把在隔壁煎藥的姬無劍喚來,與他說明情況,他亦喜上眉梢,長舒一口氣,吩咐侍女去請醫官,同時遣人出去召虞清和顧時安。
做完這些,姜姮再回到寢閣時,梁玉徽正半靠在梁瀟懷里哭。
梁瀟虛攏著她,臉色陰沉如鐵,眉間浮染兇煞戾氣,陰惻惻道“玉徽,你放心,我定會將傷曹昀的人抓出來。”
后面的話不需詳說,但是語氣已有了“五馬分尸,凌遲車裂”的氣勢。
梁玉徽梨花帶雨地抽噎,像個溫順柔弱的小女孩,靠在兄長身邊,被他安慰,聽他允諾,最后被他哄出了寢閣。
姜姮端著藥,把碗沿送到他唇邊,道“喝。”
梁瀟稍稍挪動身體,傷口處立即傳來深徹的痛,痛得他冷汗涔涔,臉色虛白。
姜姮只得把一直給他喂藥的瓷勺拿出來,把他摁回榻上,一勺一勺喂他喝完藥。
她喂的不是梁瀟,是大家的生機。
梁瀟卻無半分自知之明,凝睇著姜姮為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嘆道“這場景,活像做夢一般,我究竟是醒了還是沒醒”
姜姮倒了半碗參湯進來,毫不客氣地給他灌進嘴里,惹得他咳嗽不止。
直到咳出了眼淚,朦朧地睇向榻邊美人,梁瀟才道“好了,我知道我是醒了。”
他被參湯吊著氣,得以艱難坐起來,倚美人靠,隔帳見了顧時安。
虞清果然在前線指揮戰事,暫時脫不開身,但他囑咐了顧時安一些事,由他代稟。
兩人關起門說了半個時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