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著,姜姮抬手捂唇咳嗽了幾聲。
這些日子她的身體日漸孱弱,單單是咳嗽,已逼出滿頭冷汗珠,涔涔流下,愈顯臉色蒼白。
梁瀟的氣勢立即弱下來,他攏著姜姮,問師叔祖“可有化解之法”
師叔祖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需得殿下去佛前跪拜懺悔,祈求我佛慈悲,庇佑王妃和孩子。”
若是從前,梁瀟聽見庇佑二字只會嗤之以鼻,這會兒卻老老實實應下,低眸看向姜姮,見她虛弱無力地趴伏在自己懷前,眼中不安愈盛。
梁瀟老老實實在佛前跪了大半夜,清晨回廂房,卻聽說姜姮的肚子又疼了大半宿,照例是醫官來看過,卻找不到原因始終束手無策。
姜姮半躺在榻上,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見梁瀟回來,疲憊地翻動嘴唇,道“辰景,我想我是逃不過這個坎兒了,若我當真當真逃不過,求你不要把我帶下山,我只想埋身于山間古寺,聽佛法綸音。”
梁瀟低斥“胡說”
他將姜姮攏入懷中,讓她枕著自己的膝,抬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道“我與佛祖說過了,若有孽障懲罰,盡可沖我來,莫要欺負無辜婦孺。”
姜姮怔怔仰看他的臉,呢喃“辰景哥哥”她目光迷離,瓷白瑩面透出不自然的紅暈。
梁瀟將手背覆上她的額頭,果然滾燙。
他立即把姜姮塞進厚重被衾里,疾步出去喚醫官進來。
醫官開了退熱的藥,兼施以針灸,折騰了大半天,才終于把熱退下去。
梁瀟原本遣人去金陵召御醫來給姜姮看,那是個年逾七旬的老御醫,腿腳不靈敏,無法攀上陡峭的玉鐘山。御醫唯恐耽誤差事而被攝政王降罪,便舉薦自己的徒弟,太醫署丞孫瑋。
虞清本在猶豫,但山上再度傳來消息,攝政王妃纏綿病榻,攝政王屢次派人催促御醫上山,言辭凌厲含怒。
虞清不敢再耽擱,便帶著太醫署丞孫瑋上山。
孫瑋給姜姮把過脈,避開姜姮,于帳外沖梁瀟低聲道“情況不妙,只怕”
梁瀟臉色煞白,艱難開口“不妙到什么程度”
孫瑋深揖為禮,低聲喟嘆“王妃玉體本就孱弱,數度驚悸,常年憂思,這孩子本就該保不住的,撐到如今,已近油盡燈枯。”
梁瀟只覺有山巒轟然傾塌,耳邊嗡嗡作響,半天才找回神識,怒道“哪里來的庸醫醫官都說無恙無恙,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偏就這么嚴重”
孫瑋躬身,不卑不亢“若醫官醫術高明,攝政王又何必千里迢迢召御醫”
梁瀟啞口無言。
他說得是事實,姜姮時常腹疼高熱是事實,醫官屢屢診不出緣由也是事實,姜姮的身體肉眼可見的一天天虛弱下去,可他們就是說不出所以然且束手無策。
梁瀟的神情幾近崩壞,身體輕晃,傾然欲倒,啞聲說“你去與醫官們商量商量,可以把孩子拿掉,也可以想別的法子,本王只求你們保住王妃的性命。”
孫瑋面露不忍,嘆道“太晚了,現在落胎只會加重王妃玉體的衰敗。”
饒是這樣說,孫瑋還是去與醫官們就脈案藥方閉門商量,孫瑋刻意將話說得嚴重,那些醫官屢屢查不出姜姮腹疼的原因,承受了太多梁瀟的怒火,早就方寸大亂,雖然是商議,卻在無意識中被孫瑋牽著鼻子走了。
呈到梁瀟面前的結果,自然是玉體病重,時日無多。
當夜,梁瀟再度進入佛堂,在佛前長跪不起。
寶相莊嚴高坐,悲憫俯瞰世人,香案上燭火煌煌,映落一地斑駁虛影。
梁瀟的聲音飄蕩在宣闊的佛堂中,和著寂寂寒風聲,凄落悵惘。
“各方神靈在上,梁瀟拜會。數年殺戮,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寬赦。但求佛祖明察,內子無辜,不該承擔此等惡果,求您保佑,讓她活下來。有什么報應,梁瀟愿一力承擔。”
他連磕十幾個頭,磕得額頭出血,仍舊不停。
還是姬無劍慌慌張張地進來,道姜姮又開始發熱。
梁瀟慌然起身,趔趄了幾步,險些摔倒,才在姬無劍的攙扶下勉強站穩,跟著他去廂房。
姜姮燒得滿臉通紅,如凄艷絢麗的梅花開在皚皚雪地上,雙眸半合,神思游離,嘴唇微微翕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