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辭是算著時辰上玉鐘山的。
早在姜姮高熱不退,御醫說玉體危矣的時候,梁瀟就派顧時安去山下請姜墨辭。
兩人匆匆而至時,姜姮正好“斷氣”一炷香。
梁瀟抱著她坐在花樹藤蔓上,兩人的衣袂被風吹得相互糾纏,碎花落在身上,碾落肩頭,兩人皆一動不動,身后天空幽遠湛藍,像一幅工筆精描的水墨丹青。
姜墨辭擠出幾滴淚,趔趄著沖上去想將姜姮奪過來。
梁瀟自是不肯,將她緊攏在懷里,抵在她的頸窩間嗚咽出聲。
他哭得像是失去珍寶的孤獨小獸,肩膀聳動,壓抑哀戚,顧時安和姜墨辭守在一旁,竟看得愣住了。
他們想不到,歷來冷血駭厲的梁瀟,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的梁瀟,竟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但是,耽擱不得了。
顧時安和姜墨辭默然對視一眼,姜墨辭上前,道“姮姮臨來玉鐘山時曾對我說過,她受噩夢鬼厄困擾,實在痛苦不已。她害怕若是挺不過去,那些惡鬼會糾纏她的魂靈,希望能讓玉鐘山上的大師為她做場法事。”
梁瀟臉上掛有淚珠,雙目通紅,抬起頭看向姜墨辭,眼中蕩漾著脆弱的波漪,輕聲道“好。”
寶琴領著侍女給姜姮換了身新衣,因姜姮生前曾對梁瀟說過,她不想以攝政王妃的身份下葬,故而也用不著翟衣金冠博鬢,一身素裙,綰好云髻,幾支金釵,倒也相宜。
那位輩分頗高的師叔祖親自在姜姮的臉上畫了字金文,再蒙上織金帛帕,
整個過程,梁瀟都守在一旁,目光呆愣凝著沉睡的姜姮。
主持道寺中為年邁的僧侶備有檀木棺槨,可讓攝政王妃暫時安眠。
梁瀟只是僵硬地點頭。
姜姮躺在棺槨中,周圍有僧侶誦經,木魚聲織若梵音,繚繞于佛堂。
法事持續時間不長,約莫半個時辰。
梁瀟想要上前將姜姮抱出來,忽得被一厲聲喝止,眾人轉頭望去,見棣棠和籮葉推著姜照在佛堂門口。
姜照這會兒倒清醒了,他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緩慢靠近安放姜姮的棺槨,將手搭在棺槨邊緣,抬眸冷冷看向梁瀟,道“這是我的女兒,不是攝政王妃。”
梁瀟一怔,隨即看向棣棠和籮葉,二女歷來怕他,皆訥訥垂首躬立。
姜照道“你莫要看她們,她們不過是說了實話,若非她們,我還不知道我的女兒這些年過得是什么日子。”
梁瀟罕見的心虛,垂眸斂袖,站在棺槨前。
姜墨辭裝出慌張的樣子,上前欲要阻攔姜照,姜照揮手將他推開,臂力強勁,亦如當年縱馬馳騁疆場的赳赳武夫。
姜照道“我不會要那勞什子的國公爵位,我還沒到靠賣女兒求榮的地步,姜家沒落至此,自然也沒有陵寢。就讓姮姮長眠于此,待百年之后,我們一家人都在此處作伴。佛家凈地,總可以遠離俗世紛擾。”
梁瀟抓著棺槨邊緣,手指緊繃泛白,戀戀不舍地凝睇著姜姮,不愿放手。
姜照冷聲道“看在姮姮帶著你的孩子凄涼死去的份兒上,看在她生前飽受折磨的份兒上,做個人吧,讓她安安穩穩地睡。”
梁瀟終究輸理,又想起姜姮臨終前的囑托,心想她也是愿意清清靜靜睡在這里的吧。
他松開手,不再阻攔。
若是尋常,攝政王妃仙逝,少不得內婦驗身,梳妝整衣,停槨七日等繁瑣流程,但因在玉鐘寺里,山巒陡峭隔絕于世,再加上姜姮臨終前的囑托和姜家父子的堅持,停槨一日后,便在山上擇一風水寶地下葬。
姜照故作瘋傻,在佛堂鬧過那一通后,便將梁瀟趕了出去。
這皇家寺廟里上下都是崔太后的人,只要姜姮一離了梁瀟的視線,立馬換上與一具與她身形相似的女死囚,在她的臉上畫字金文,覆織金帛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