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生活比不得陸上,萬事不方便,縱然是除夕,也不能窮極宴飲,只能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燒出一桌菜。
除了姜姮早就買好的熏鴨和臘肉,還有一小碟水晶膾,薄薄晶瑩的魚凍,香螺煠肚,間筍蒸鵝,豆豉,再加大鍋熱騰騰的蔥香扁食。
三人圍著艙里小小的桌子,擠擠挨挨,預備吃飯。
梁瀟殷勤地幫姜姮母女舀好扁食,擺好碗筷,抿了抿唇,問姜姮“有沒有酒”
姜姮瞥了他一眼,搖頭。
有也不能給他喝。
梁瀟略有失望,但很快便將之拋諸腦后,站起身給姜姮布菜,讓她多吃一些。
他們的船上原本雇有一對老夫婦,男的平日里掌舵,女的幫著姜姮洗衣做飯,臨近年關,夫妻兩想回家過年,一時又找不到可接替的人,便將船暫時停靠在岸邊。
河流汩汩粼波蕩漾,月光溶溶落于河面,倒是幽靜寧謐的冬夜。
晏晏很喜歡那道水晶鲙,魚凍香滑帶一點點腥味,她能連吃三勺還想要,姜姮怕她吃壞了肚子,不肯她再吃。
晏晏正是口腹欲旺盛的時候,又稚弱不懂事,便鬧開了,非要吃,姜姮自是不肯慣著她的,正要訓她,梁瀟伸手把孩子撈進了懷里。
這些日子他在船艙里和晏晏相處著,把她的脾性摸出來一點,顛在膝上耐心哄勸了一會兒,晏晏竟就叫他哄好,擦干眼淚來拉姜姮的手。
姜姮在一旁看他們父女,看得有些發愣,半晌才回過神,將晏晏抱起放回她的小凳子上,道“吃飯吧,今天除夕。”
她想了想,從桌底的篾箱里摸出一小盅桂花陳釀,放在梁瀟手邊,道“少喝點。”
梁瀟驚喜萬分,既為這酒,也為姜姮的心軟。
他揭開綢紐輕嗅,只覺酒香醇冽中飄著淡淡的桂花清甜,勾人得緊。
他聞了一會兒,卻將綢紐重新塞回去了。
抬起頭,微笑道“我想了想,我身上還有傷,不能飲酒,我得趕緊將身體養好,我還要保護你們母女。”
姜姮早就知道這人臉皮厚,沒想到可以這么厚,典型的蹬鼻子上臉,大好的除夕夜又不愿意打擊他,便將目光移開,輕輕地呼了口氣。
除夕夜,照例是要守歲的。
晏晏在這方面倒是極上道,裹緊了棉襖和梁瀟、姜姮并排坐在舷板上,仰望高懸于天邊的圓月,困得直打瞌睡,小腦袋一下一下歪向梁瀟的肩膀。
梁瀟伸出手,把她的腦袋扶正,想起小時候母親的做法,學著樣兒一本正經道“希望年神保佑我的女兒年年幸福,平安長大。”
姜姮未料到還有這樣的花樣,驚訝地睜大眼睛看他,他得意地抬眸,道“沒見過吧民間都是這樣的。”
姜姮自出生便活在鐘鳴鼎食的世家深宅里,當然沒見過,在襄邑和槐縣倒是也過過幾個年,但那時也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不曾見鄰居怎么做。
晏晏好像聽懂了梁瀟對他的祝福,惺忪著水煙般的眼睛,朝他咧嘴一笑。
梁瀟貼向她的額頭,輕聲道“叫爹爹。”
晏晏卻耍賴地把頭轉開,撲進姜姮懷里繼續撒嬌。
梁瀟瞧著晏晏的背影,失落地低下了頭。
姜姮一邊摟著晏晏,一邊分神沖他小聲說“慢慢來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岸上響起更鼓聲。
未旦宵分,子時至,新年始。
榮康三年來了。
這條船順著運河一路往南,途徑數個州縣,停留過幾回,終于在將要出正月時快要抵達槐縣。
在將要抵達時,姜姮再一次于深夜趁晏晏睡著,把梁瀟單獨拉了出來,與他商量事情。
她搬出一只大匣子,里頭盡是寶鈔和地契房契,是當初梁瀟在章臺行宮里給姜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