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將那些紙契一一拿出來,擺了滿桌,道“我想,你現在也沒什么錢了,將來生計也是個問題,我預備把這些東西一分為二,你拿著將來好好生活吧。”
梁瀟這一路做了無數綺夢,甚至勾畫出他們一家三口在槐縣平靜且幸福的生活畫卷,誰知還未著陸,綺夢先被打破。
他神色寥落掠了一眼那些財物,道“我不要。”
姜姮拿出了過來人的姿態,語重心長道“你不要把生活想得太容易了,你養尊處優多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沒有錢怎么生活啊”
梁瀟悶聲道“那我餓死,我凍死,哪天你要是在街頭發現我的尸體,勞煩你幫我收了。”末了,他一頓,補充道“要是不想收也沒什么,我不會怪你的。”
他這話半分是賭氣,半分是示弱,誰知姜姮聽完,神情驟然冷下來。
她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尖細,氣勢甚足地質問“你知道你這條命能保下來是多么不容易嗎這會兒你倒是輕言生死了,那當初在船上剛醒來的時候怎么不去死我照顧了你這么久,你現在跟我說你不想活了,你對得起誰”
因著她的話,梁瀟才重新將心底的疑慮翻了出來。
對啊,他為什么能活下來當時在小別山將要昏迷之際聽到說話的人又是誰他怎么會在姮姮的船上醒來
這一路他幾度想問,但見姜姮遲遲不說,又覺得不甚重要,不值得提出來破壞他們之間那堪稱溫馨的氛圍。
他在姜姮熾盛的怒火里,小心翼翼地問“姮姮,你能跟我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那日姜姮本已帶著晏晏到了城門口,可沒忍住,又調頭回來。
她將晏晏托付給姬無劍派來看護她們的守衛,拿著顧時安給她的玉令,去找了他。
正是黃昏遲暮的時候,日影西斜,天邊晚霞與灰暗交匯,共赴沉海。
顧時安拖著疲憊的身軀剛從燕禧殿歸來,管家在門口與他說,有個娘子拿著他的玉令登門,正在庭院里等他。
他的思緒稍微遲滯,心頭立即涌上驚喜,忙撒腿往里跑。
跑得不甚優雅,甚至中途還被袍裾絆了一下,向前趔趄,險些摔倒。
姜姮正站在庭院里,于蓊郁松柏前,斂袖怔然出神。
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正撞上顧時安那張清秀俊臉。
她在心底略微斟酌了詞句,開口“時安,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顧時安忙道“你說。”
姜姮低垂螓首,睫羽下光澤流傳,糅雜著甚為復雜的情緒,她的聲音很輕“你們的計劃里,是不是要梁瀟死”
顧時安臉上的溫柔笑意霎時冷卻。
如一場美夢被倉促驚醒,化為泡影流散。
姜姮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依舊低著頭,繼續說“我想求你,能不能能不能讓他活下來”
顧時安瞧著她,未說可否,只是道“朝吟,你從來都沒有放下他。”
姜姮像聽到什么可怖的事,猛地抬頭,花顏失色。
顧時安卻格外平靜溫柔地凝著她,緩緩道“或許你覺得你不愛他了,但他依然在你的生命里占據著一席之地,有他在,你永遠心扉緊閉,再也接受不了旁人。”
他只覺心如刀絞,偏要在姜姮面前維持最后一分體面,含笑看她,問“是嗎”
姜姮閉上眼,“時安,我不想騙你,我再也不可能如少女時那般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了。”
庭院中陷入一片死寂。
這是存在于兩人心中的答案,雖然未曾言明,可敏銳如顧時安早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只是他不甘心,不愿信,寧愿繼續自欺欺人。
長久的沉默過后,顧時安終于道“這件事我自己做不成,需要墨辭幫我,你若能說服墨辭,或許他會有一線生機。”
那日事發時,神衛始終護宥在榮康帝身側,不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姜墨辭暗中派人潛入小別山,于亂石險陣中將梁瀟救起,接著又利用顧時安的權柄將他送出了城。
姜姮剛見到梁瀟的時候,他渾身是血,那身她給他做的緞衣幾乎都被血浸透了,她的手于他身側顫顫,始終不敢撫上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