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帳透光,榻席香軟,躺在上面十分舒適。
姜姮一夜未眠,此刻合上眼,竟真的睡著了。
梁瀟在院中站著,隔茜紗凝廂房許久,直到虞清上前低聲提醒,他才眷戀不舍地離開。
顧時安審問了廚房里的所有人,那個死了的廚子叫楚三,在東臨上干了近十年的活,為人木訥寡言,和廚房里的其他都沒什么交往。
這樣一個人,沒有成家,沒有親人朋友,常年住在山上,領著微薄的差銀,卻在他住的地方發現了整整四百兩紋銀。
成色極足的雪花銀,齊整整碼在剔紅箱子里,亮得晃眼,正應了梁瀟說過的那句話山上有內奸。
且不說這四百兩紋銀有多沉,要不引人注目地帶上山有多難,就是楚三這樣的人,平日里根本不與外人交往,被外人收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護衛將眾人的口供呈上來,顧時安揉了揉額角,讓他們放下之后都退出去。
那些書生都是未來朝廷的棟梁,寒窗苦讀十數年,承載著家族的期望,大好年華遭此災厄,全是因為他一時興起來了東臨山。
都是因為他。
還有姜姮,姜姮也在這兒,他要保護她,他不能在她面前輸給梁瀟。
顧時安只覺腦子里像有只小鼓在被敲打,咚咚咚,頭疼且混亂。
他一手捂頭,一手緊攥過口供。
門被推開,他歪頭看去,見梁瀟緩步進來,換了身燕脂色織金妝花緞袍,玉冠上嵌了顆藍寶石,閃爍著幽暗的光。
顧時安極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他,但涵養容不得他說出那個“滾”字,只是冷淡道“我在研究案情,請您出去。”
梁瀟自然不會出去,站得遠遠的看他,好半天才道“時安,你心里負擔太重,這并不是好事。”
梁瀟在面對顧時安時,心情其實是很復雜的。
一方面,這是他慧眼識珠一手提拔起來的宰輔;一方面,心里又暗暗惋惜,他的仕途過于順遂,縱然才智無雙,到底缺了些歷練。
最開始是姜姮把他推上了諫議大夫的位子,后來是他們合謀要對付崔太后和崔元熙,他為他鋪路,明為敵暗為友。
他能走到今天,半是各人才智定力,半是時局推波助瀾。
梁瀟其實很喜歡他骨子里的那點優柔善良,執政者若無良善之心,那于天下蒼生而言該是多么可怕的事。
可眼下,他恰恰是被這點優柔善良絆住了腳。
梁瀟繼續道“你整日里想著那些人是因你而死,令事情毫無進展,后面只會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在其位謀其政,你以為一聲大相公是那么好受的。”
顧時安怔怔看他,驀地,怒火沖頂,揮袖將口供悉數掃到地上,厲聲道“你厲害,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你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瀟神色漠然“一舉不成,他們不會再冒險攻襲東臨山,只會像今天這般,想方設法謀害你。這回我不幫你,你自己來,若是不成,大不了把你這條命送在這里。”
他攬袖欲走,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姮姮我已接回我的院子,你安心辦案。”
梁瀟走出廂房,很快便聽見里面傳出瓷器被打碎的聲響。
顧時安被梁瀟這么一通激,強迫自己靜心閉門研究這些口供,時至黃昏,天沉欲雨,他敞開門,帶著護衛走去了梁瀟的院子。
他想見一見姜姮,原因無二,這案子竟與她有脫不開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