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重生,姜姮絕無可能看見這個年紀的梁瀟如此心平氣和地談論王爵承繼,如此灑脫。
她勾唇輕笑“那可不行,人家話本里重生的都比前世更尊榮富貴,怎得到了你這里,反倒不如從前了。”
梁瀟知道她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一點也不當真,抬手撫過她的鬢發,道“可是一張登天的青云梯是由累累白骨鋪就的,我前世最后幾年日子過得太好,心也軟了,實在做不了馳騁朝堂的狠絕佞臣,只能勉勉強強當個仁義輔佐君主的相國吧。”
姜姮面上笑容吟吟,心里暗自呸真夠不要臉的。
她問清楚了事情始末,回去卻不能如實說給父兄聽,至少梁瀟和崔皇后的姐弟關系不能公之于眾。
只有敷衍道“崔皇后很是賞識辰景,大約覺得他能和姜國公府結親,于他的仕途有裨益吧。”
姜照冷哼“外戚之亂,遺禍無窮,辰景什么都好,就是依附了那權欲熏心的婦人,這一點不好。”
姜姮坐在書案前,隨手把玩著紫毫端筆,道“那讓他怎么辦呢他雖是王府公子,父親冷漠母親無能,靖穆王府的蔭勢半點都借不到,初入朝堂時還要被姑姑指使的人為難,他的處境,甚至連孑然一身科舉入仕的寒門子弟都不如,若不找個靠山,幾時才能出人頭地”
姜照瞥她,“你就向著他吧。”
雖然在女兒面前陰陽怪氣,但轉過身,姜照還是對籌備婚事十分上心,邀許夫人過府商量了幾回,發現這是個完全沒主意的人,便干脆略過她,直接跟梁瀟接洽。
對這家人接觸得越多,姜照就越心疼梁瀟,誠如姜姮所言,生長在這樣的環境里,梁瀟能掙得如今的前程地位,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人都道天時、地利、人和,梁瀟可是一樣都不占。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順眼,時常邀梁瀟過府一敘,有時對弈,有時對飲,兩人倒是很投契。
梁瀟這些日子忙著替崔皇后效鞍馬之力,替她籠絡朝臣,蓋因奉命西巡的樞密院副使王瑾將要歸驚,崔皇后忌憚王瑾,讓梁瀟幫著對付。
前世,王瑾是梁瀟的老對手,梁瀟把他摸得透透的,對付起來頗為得心應手。
日子正過得平穩,誰知十五的大朝會后,淳化帝摒退左右,單獨召見了梁瀟。
崇政殿正門大敞,裊裊輕霧中是龍涎香,渾濁著淡淡清苦的藥味兒。
淳化帝端坐在漆雕螭龍案后,還穿戴著大朝會的冕冠章服,十二旒白璇珠垂在面前,半遮半掩著龍顏。
其實仔細看看,這個時候的淳化帝已經有了病色。
梁瀟恭恭敬敬地行跪禮,淳化帝讓起來,命內侍給他搬了張凳子。
“朕最近耳邊總不得清靜,可聽說了許多關于辰景的風流韻事,那姜國公家的姑娘素有美名在外,你將要抱得美人歸,就沒什么話對朕說嗎”淳化帝似笑非笑道。
梁瀟知道事情遲早要攤開來講的,也早有準備,道“臣本以為這是臣的私事,沒想到經上達圣聽,實在惶恐。”
淳化帝一哂“得了吧,你會惶恐你要是知道惶恐,就不會敢去跟自己嫡出的弟弟搶女人,你大概知道外面都傳成什么樣了吧。”
坊間流言過于香艷,有說姜姮和梁瀟同處一個屋檐下,早就暗通款曲,十分不堪入耳。
梁瀟早有耳聞,私下里處置了幾個亂嚼舌根子的禍首。
他道“臣是明媒正娶姜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點不少,并非坊間所傳的什么私相授受。”
淳化帝笑了笑“得了,朕也不跟你賣關子,這事雖然不好聽,但既成姻緣終歸是件好事,那些碎嘴舌頭朕會替你料理,只是眼下有一件事讓朕頗為頭疼。”
他往梁瀟身前扔了一道奏疏。
梁瀟不用翻開也知道是什么,但還是裝出一副困惑模樣,弓腰撿起,緩緩翻看,果不其然,是姜照請辭閩南節度使的折子。
“姜國公鎮守閩南多年,戰無不勝,威懾鄰敵,無人可比。朕待他也素來禮遇有加,朕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突然請辭”
梁瀟不動聲色望了眼這位心機深沉、狡詐莫測的帝王,淡淡道“國公年事已高,怕是對殺伐之事厭倦了,再加上因為臣與姜姑娘的婚事,同靖穆王府起了些齟齬,親戚反目,心力耗損,不想再上戰場也是人之常情。”
淳化帝凝目直視梁瀟,目中溢出幾分冷笑“朕正經與你說話,你卻在跟朕耍滑頭。姜照是馳騁疆場數十年的戰將,若是因為這么點事就心灰意冷不想再上戰場,那他就不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大燕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