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清晨,田間起了一層薄霧,農家小院有了新的來客。
徐羨一身短褐,正要出門勞作,他聽見門外的聲音,那敲法跟昨天登門的嬌客幾乎是一模一樣。
她又回來了
是她改主意了,想要試一試他的手藝么
徐羨起了一絲莫名的渴望,他迫不及待推開了門。
“吱呀。”
徐羨的雙手僵在半空。
“咱家,給老祖宗,請安了。”
暗蟒箭衣的幽沉貴氣,那人的聲嗓亦是清清涼涼的,仿佛燥熱天氣里的一抹清風,然而徐羨渾身發寒。
他來了這閻羅找來了
他躲藏了半年的生活,到頭了
那一瞬間,徐羨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悔恨還是解脫,他上半生人人艷羨,但榮華富貴就像是瓦上薄霜一樣,向來都是留不住的。
他跟張夙生斗法了兩年,除了最開始他能占到上風,后來天子的寵愛、百官的敬重,就漸漸遠離他,徐羨很恐慌,他當了大半輩子的奴才,沒有張夙生那舌戰群儒的機敏,也沒有他筆定蒼生的慧思,他除了伺候人,不會別的,他遲早會被萬歲爺厭倦的
就像是溺水的人,徐羨拼命想要抓住手邊的權勢與財富。
殊不知,正是他這急功近利的舉動,毀了他下半輩子。
萬歲爺把他撈出來,就是盡了最后的主仆情分,他能不能從這群豺狼虎豹中活下去,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很顯然,他并不能。
旁人也許忌憚著他,唯獨張剝皮不會。
但死到臨頭,到底是有些恐懼。
徐羨試圖用別的情緒,來遮掩他的懼怕,比如說憤怒。
“是她叫你來的”
話說出口,他又后悔了。
“如你所想。”六哥眼都不眨,“是他告訴我的。”
而聽見這一句話的徐羨,肩膀稍微放松了下來,篤定道,“你說謊。”
六哥輕輕一笑,略帶倦懶的口吻。
“老祖宗說是就是罷。”
他環視四周,又溫聲開口,“老祖宗跟小侄女在外頭可住得習慣”
徐羨唇色微微泛著白。
他昨天將房間全都收拾一遍,這眼毒的張澗月竟第一眼看出了小院的底細。
六哥悠悠道,“老祖宗的面相在宦官里也是一等的,想必徐家盡出美人胚子,要是老祖宗舍得,咱家可向萬歲爺提一提您的小侄女,未來吃穿不愁,享盡富貴風光。”
“張澗月你個畜生”
徐羨臉紅筋暴,咒罵他一頓,“她還是個五歲的孩子”
都是在天子手下當差的,他們太監怎么能不知道對方的癖好
“哦五歲”
六哥若有所思,徐羨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跟他說那么多干什么,這家伙最會激怒人,然后套話
六哥又溫和道,“老祖宗這般動怒做什么,起碼您的小侄女去了皇宮,吃得是美味珍饈,穿得是綾羅綢緞,可我張家的小姑娘呢,早早吃了斷頭飯,也不知道有沒有噎著,當真叫哥哥心疼至極。”
徐羨如同針刺般難受,他不敢想,自家的侄女落到他的手上會有什么下場。
萬歲爺不玩幼女,可要是這近前紅人一個勁兒慫恿他呢
“噗通。”
徐羨折了雙膝,跪在宿敵面前,他雙手發著顫,一方面是屈辱,另一方面是懼怕,“她只是個孩子,從來沒有參與過張家滅門之事你要殺要剮,就沖著咱家來”
六哥幽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我張六呢,向來不信這套洗心革面,你求我,不過是你權衡利弊后的選擇。那時,我張家女眷,姐姐妹妹,哭著喊疼,你的小侄女又在做什么呢她在利益者的庇佑下,享受最好的待遇。你說,我該不該報仇”
“稚子無辜呵,這回您倒是會說了,可惜,我張澗月早就不當君子了。”
徐羨滿臉灰敗。
六哥擊掌。
貴春捧著紅綾進來。
六哥雙手取起這一條紅綾,細看之下,邊角雪白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