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兒子的墓旁,挨挨擠擠砌了一座妻墓,開著潔白茶花,卻沒有任何名姓。
般弱愣了愣,愈發覺得古怪,出于謹慎,她依然沒有吭聲,安靜跨過墳墓。
她走了出來。
血黃水滾入她的口鼻,她嗆了兩三口。
這一次她并沒有被男尸抱在懷里,她離它很遠,而且飄得越來越遠,像第一次見的樣子,它又半跪在那忘川河底,頭顱垂落,面容昏暗,遮天蔽日的鎖鏈與丹書鎮壓著它,黑水不斷涌出,又混進了陰涼的血水,將它籠罩在陰影之下。
纖細裸露的小臂則是在胸前合攏,孩童般抱著它至心愛的玩具。
雙眸緊閉。
就此陷入永生永世的昏沉蒙昧。
般弱快游到了水面,指尖碰觸了兩三瓣飄落的桃花。
那年六月,婚嫁正盛,桃花流水也來做聘,她嫁給了一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病秧子,他雙目失明,但長得很俊,有胖嘟嘟孩子氣的唇珠,手比女孩子還要細膩如雪,冰冰涼涼撩著她的皮肉。病秧子有時很笨,有時又很聰明,教了她許多道理。
他還有點愛哭,都是背著她的,不讓她發現,她也當看不見。
他們各自做了兩只布老虎,扮作家家酒里的娃娃。
他們約好再次相見。
她答應他,要吹一口氣跑到他身邊,繼續跟他頑。
吃吃喝喝頑到老。
但病秧子全家不告而別,她氣得燒了姻緣牌,離開了第一次成親的荔城。后來年歲漸深,她遇到的人多了,那一道細雨庭竹的身影也悄然不見。
她以為她忘了他。
般弱猛地轉身,暴喝一聲。
“喂臭小夢”
“接著”
她小臂掄起,使出最大的力氣,拋擲出一片澄亮的金光。
“叮呤”
鈴鐺脆響。
光影凝滯。
血河涌動開始變慢。
塵埃碎金般浮動,無數蟲蛇驚慌避退,那一塊純金長命富貴鎖從她手中飛快墜落,三只澄金小鈴鐺好似風箏的小尾巴,不斷拂動搖擺,發出歡喜的響聲。
像是慶幸歸家。
蒼青色刻著血紋的掌心朝上。
它接住了長命鎖。
青灰色的臉頰怔怔滑落一抹血淚,如同鮮紅的彎月。
般弱丟完了鎖,忘川河消失不見,她正趴在桃水潭旁,剛挪動屁股,就碰到了一個軟物。
她扭頭一看。
桃花樹下,躺著一具纖細修長的尸身,他被無數殷紅絲線纏系著,紛紛揚揚的花瓣覆住了臉龐。
墨發,雪膚,紅線,裸足。
頸前配著一只金燦燦的長命富貴鎖。
般弱遲疑片刻,爬過去,吹開他臉上的桃花,恰好他睫毛濕漉漉睜開了眼。
黑白分明的睡鳳眼,眼尾細長秀美,春光也要被他眼波搖碎。
“果然是你”
般弱啪的一聲坐他的腰胯,雙手抱胸,就地審問的架勢。
“當初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跑了你知道我給你找那治病的老頭多費勁嗎你信寫了七八頁,偏還不告訴我在哪里,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為你給我買一座山,我就會原諒你嗎說話,不說話你是不是心虛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背著我納了十八房小妾是不是”
他烏溜溜的丸瞳靜靜看她,偶爾出現費解的神色。
說得太快了,他撿不起來。
“啊,白小夢,你又裝無辜是不是”
他慢慢搖頭,吐字。
“不是。”
“我不知道。”
“想不起來了。”
怕自己被打,他又補充了一句,“慢慢,會記起。”
般弱氣得拍他小臀,“你以為你這樣搪塞我,我就會信嗎我告訴你啊,你欠我很多很多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