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什么”她半夢半醒,人生如夢如露,似真似幻,“我忘記了什么嗎師尊。”
“沒有。”他揉揉她的腦袋,“忘記了也好,證明那些都不太重要。”
狐遲陽在窗外看著,幾乎把自己站成了一樽雕像。
安婆婆最終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冬天,安婆婆的故事會暫時告一段落,因為浮黎界眾生都要開始冬眠了。
在萬物沉睡的那個冬天里,安婆婆在劍尊的懷中閉上了眼睛,停止呼吸前,她還在惦記著要講給幼崽們的下一個故事。
“師尊,我的病真的沒法治嗎”她閉著眼睛,似乎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說話的聲音也小小的,像還未飛出巢穴的鳥雀。
她變得很瘦,四肢幾乎就是一段皮包骨,雙腿連支撐身體的職責都無法履行。所以劍尊只能抱著她,像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女嬰。
“你的命絡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他低頭,額頭觸碰著她的發頂,“這個世界生病了,所以你也會生病,如果這個世界能變好一點,你也就能好受一點。”
他們坐在湖泊邊的石椅上,遠處便是浮黎界的天地木,在冬雪悄無聲息降臨的那天,天地木的枝葉開始枯萎,但冬眠中的浮黎界眾生還沒發現這個異況。
狐遲陽茫然望去,只見劍尊眸光淡淡,他知道天地木在枯萎,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這是一場浩劫,但他無意去改變。
枯骨一樣的女子竭盡全力地仰頭,像即將溺死的人探出水面的最后一口吐息,只聽她嗓音低啞微弱地道“師尊我能阻止天地木的枯萎,是嗎”
“是。”銘劍仙尊閉了閉眼,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一顫便化作了雪水,輕潤了他本該無情無欲的眼,“但這不會讓世界變好,只是拖延時間。
“即便你將世界贈予你的所有都歸還給世界,你也只能延續此世千年的時間。千年后,一線生機覆滅,此世將徹底淪陷于天地量劫。”
劍尊的聲音冰冷、嚴酷,擲地有聲,他說這句話時,整個人都仿佛變了一副模樣,那勸誡之聲竟仿佛自天邊而來,空靈而又遙遠。
銘劍仙尊說完,神情再次溫和了下來,他將懷中包裹在大衣中的女子抱得更緊了一些,不讓雪花竄進她衣物的間隙里面。
“小安,一切都是為了更長遠的以后。”劍尊眼中所見,是大局,是三千世界,是此世的千千萬萬年。
狐遲陽拘謹地站在一邊不敢靠近,哪怕是幻影,他也對劍尊閣下有著難以言說的畏懼。更何況他們兩人之間的氛圍,讓人有種根本無法插足的錯覺。
“千年在師尊的眼中很短。”她被裹在大衣里,狐遲陽看不見她的神情,“但是對于此界的生靈而言,卻已是數栽春秋,無盡寒暑,滿九歸一的千年。
“您看,我從生到死,從年少到衰老,也不過只是短短的六年。”
劍尊眼中有天地,浮游卻只有一日的光明。她看見的是螻蟻的生,螻蟻的死,是接葉鎮的孩子奔過街道的每一個日子。
“”銘劍仙尊一時間竟有些說不上話,狐遲陽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那柄傳聞中無堅不摧的天劍都有搖搖欲墜的錯覺。
“你牙尖嘴利,為師說不過你。”他語氣平淡,冰冷如初,聽不出喜怒,更聽不出他是否傷心,“為師能插手此事的契機有限,也無法改變你的心意與抉擇。
“但是,你覺得這樣好嗎你真的覺得這樣更好嗎”他問她,似是心有不甘,故而重復了兩遍。
“為師帶你來浮黎界,是希望你能遠離人世,在這處生機最旺盛的地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與機緣。
“為師已經不想讓你去渡這個世界,只想讓這個世界渡你小安。”
白衣劍尊微微俯身,懷中相伴六年的女子卻已停止了呼吸,像冬日呼出的一口白霧,就此消散在空氣里“若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便讓師尊當你的人間。”
她已經徹底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