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一般老去的女子在他懷中以驚人的速度腐朽、糜爛,血肉爛做污泥,露出蓮藕色的白骨,從淤泥中生出的蓮花白藕,最終也回歸淤泥而去。
劍尊低垂著眼簾,卻沒有合上眼。他安靜地看著,目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節,從生到死,她都在他的懷里。
他的孩子化作了來年的春泥,血肉流淌了一地,最后的最后,只剩一截青翠欲滴的脊骨安靜地躺在他的懷里。
天邊刮來的風,突然變得冷冽。狐遲陽被那罡風吹得眼皮發顫,睜不開眼。他心中惶惶,然而劍尊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劍尊的神情與容顏。
他只能看見劍尊在石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椅上堆滿了落雪,久到他幾乎以為他要消融于這片風雪當中,才看見劍尊緩緩起身。
包裹女子的大衣落在雪地里,他似是不在意地踏過,走動之際,衣袂當風,那些落在他肩膀與發上的雪隨著他的行走簌簌而落。
他朝著天地木走去,他的氣息卻比這漫天風雪還要冰冷,還要酷烈。狐遲陽看見他一手握著脊骨,另一只手卻落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之上。
“他想做什么”狐遲陽心生不詳的預感,他追在劍尊的身后,心里暗暗焦急。
銘劍仙尊最終在天地木之下停駐了腳步,他將那節翠色的脊骨捂在自己的心口,不讓風雪奪走骨上的余溫,另一只手則握住了劍。
幾乎有那么一瞬間,狐遲陽以為他會拔劍。拔劍砍斷天地木,砍斷浮黎眾生傳承的希望,砍碎接葉鎮孩子們的童年。
妖族的直覺不會有錯,所以狐遲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僵在雪地里,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后背的毛發幾乎根根炸起。
但所幸,銘劍仙尊最終沒有這么做。
在天地木將近一半的樹葉都枯萎發黃之時,他拿出了那一節脊骨,女子的脊骨在他掌中化作一抹綠意,融入這棵枯萎的老樹。
霎時間,風止,雪霽。半枯的天地木萌出新芽,枝葉間開出了淡粉色的花。春風吹動封凍的冰湖,淺粉色的花瓣兒打著旋,從低谷奔向了高天。
冬眠中的浮黎眾生尚不知一場浩劫悄無聲息地過去,只在睡夢中半夢半醒地咂嘴,心想,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春天也來得比往年早了些許。
天地木開花千年難遇,然而銘劍仙尊卻沒有回頭,他拂袖而去,踏著滿地落花,在冬雪初融的春天步步遠走。
接葉鎮的春天已經來臨,冬天卻似乎隨著他一同遠去。歡聲笑語不歇,無人知曉他的孩子死在了冬天里。
“你知道嗎如果安婆婆是米阿斗啊。那她從一開始就不會想要那個一斗米的寶貝。因為唯有丟掉那個寶貝,她才可以擺脫“米阿斗”這個名字,叫米三斗、米四斗也沒關系。
“丟掉那一斗米,她才可以真正地做她自己。”
她的眼睛化作黑日與藍月,她的脊骨撐起了浮黎眾生的天。
米阿斗丟掉了米斗,蓮花化作了泥濘的血肉。
浮黎界的一棵樹,銘記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