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士氣大振的徒水軍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竟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悲愴。
“花夷公主之于他們而言,便如同南安王之于我等吧。”一位年輕的小將不自覺地呢喃。
“咳。”楚芙兒咳出一口血,低頭看著安青瓷洞穿自己心臟的銹劍與手。這一戰,她們幾乎拼盡了自己的全部,至死方休。
那柄曾經如秋水般無垢無塵的劍如今早已沾滿了腥血與鐵銹,劍刃盡數沒入楚芙兒的心口,就連劍格與握著劍柄的那只手,都觸及了她泥濘而又溫暖的血肉。
“安青瓷。”意識漸漸遠去,她闔目輕笑,一手摁住了安青瓷握劍的手,“算我求你,給我的族人一口飯吃。”
楚芙兒說完,身體便緩緩軟倒,如斷線的皮影般落入了安青瓷的懷中。
徒水南安王,安青瓷,世人評價她“動心忍性,木人石心”。哪怕親手殺死昔年的故友,她持劍的手依舊穩如磐石,神色不動。
然而,在徒水大軍歡呼凱旋的聲音中,身為局外人的游云散仙默然地看著她臉上早已風干的淚痕,她睜著眼,不讓淚水模糊了視線,哭得寂靜而又無聲。
花夷國奉為天神的公主戰死沙場,自那之后,花夷族節節敗退,遼夷呈雙面包剿之勢,卻被南安王逐一破解,硬生生拒外族鐵騎于國門之外。
那一年,餓死的人很多,打仗需要錢糧,安撫百姓需要錢糧,哪怕打敗了遼夷,闖入眼簾的也是如山尸骨、遍地餓殍,更別提以戰養戰。
即便如此,南安王率領的徒水軍依舊如同荒野上游蕩的鬼魂,不眠不休地修復著滿目瘡痍的國土。
熹微次年,京都內亂,南安王麾下的將領背叛了她,起兵謀反,逼迫天子讓位于南安王。
南安王機關算盡,也無法算出人心。在兵變的前一天晚上,周道隱收到了南安王的信箋,她在信上說會盡快結束戰亂,趕在端正節前回京,陪他過節。
“誰稀罕你陪啊”少年皇帝口是心非,扭捏著寫了回信。然而,墨跡還沒干透,宮中便發生了兵變。
“請陛下寫下罪己詔,讓位于南安王。”滿眼血絲的儒將手持長劍,橫于君王的頸項。
“我可以寫,但你知道,這并非她心中所愿。”周道隱知道眼前之人,安伴水,是唯一被賜予了族姓的安家家臣,嚴格來說,他是南安王的族弟。
在南安王攻入京都之日,便是眼前之人對他怒形于色,也是他在聽見南安王無意稱王時面露不甘。
“我知道。”鬢間已生銀絲的男子痛笑,他文武雙全,人人稱他為“儒將”,但如今,他也已經走至了窮途末路,“但這是保護她的唯一方法。”
隨著安伴水的訴說,周道隱終于明了,南安王自毀仙途插手凡間之事,已經違反了仙凡兩別的戒條,這意味著她徹底站在了仙門的對立面上。
“那些世家還沒有死心,但他們被殺怕了,所以決定聯手去世外求援,令仙門處決亂世的禍端。”安伴水說這話時依舊面上帶笑,但平日里儒雅的笑容此時看來卻有幾分猙獰,周道隱覺得這個智多近妖的男人簡直已經被這世道逼瘋了,“你明白嗎如果沒有皇帝的身份,她將要面對的將是整個仙門的討伐。”
“所以,這個惡人由我來做。”安伴水依舊在笑,“算我求你,陛下。身為君王,你做不到,總要把機會留別人去做。為了黎民蒼生,把生機讓給吾主吧。”
周道隱呆滯地看著這個溫文的君子,安伴水卻似是想起了正在往回趕的家主,眼神溫柔了一瞬“請您慷慨赴死,微臣會為您殉葬。”
他說這句話時,眼中并沒有死志,反而像是點燃了生的火炬,燦爛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