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因為她是一柄利劍,就肆無忌憚地傷害她。”周道隱寫下了罪己詔,卻是認真地道,“她雖然強大無匹,但人心向背,她也是會痛的。”
“我知道。”安伴水淡然地收起了罪己詔,奉上早已備好的鳩酒,“可是,與其讓她班師回朝親手殺我,我倒不如自我了斷。”
“她自毀仙途,任由長劍染銹,正是因為她將死在她劍下的生靈都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但我不值得。”他灑然一笑,“一個叛徒,不值得讓她的劍再染銹斑。”
安伴水發布了周道隱親手寫下的罪己詔與禪讓遺詔,便從托盤上取下另一杯毒酒,敬酒道“請吧,陛下。”
“好好好。”周道隱懶洋洋地答道,他伸出青銅爵與安伴水碰了碰杯,一手托腮,一手晃動著杯中的酒釀,如杜康君子般落拓瀟灑。
周道隱看著窗外,此時天邊朦朦,恰好天光欲曉。
他寫了一封信,留給班師回朝的南安王。
“讓我走吧,青瓷。別難過,就讓我的死將周衛徹底送葬,讓我這一代成為天邊那抹熹微的晨光,讓黎民百姓知道,長夜已盡,天光已曉。”
既然南安王想讓塵世中苦苦掙扎的螻蟻知曉這大道仍有青天,那他便去做最后一抹夜色,送她成為天邊那一道破曉的光。
他是“向明帝”,便由他的落幕,去宣告黎明的到來吧。
周道隱寫完最后一筆,看著安伴水也封好了自己的信,兩人相視一笑,再次碰杯,將鳩酒一飲而盡。
這,便是周道隱的一生了。
游云散仙沉默,他坐在周道隱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偏頭看著窗外東升的旭日,一時間只感到如鯁在喉,言語難描。
游云散仙的每一次輪回轉世都是無憾而終,身為“蝴蝶”的他雖然云游周天之夢,但夢中的化身卻多多少少繼承了他灑脫豁達的本性。
他一直覺得,只要無愧于心,那便萬般皆好。他是這么想的,周道隱自然也是這么想的。
然而,然而。
南安王接到安伴水叛變的情報,櫛風沐雨趕回了京都,面對的卻是白麻新喪、三尺薄棺。
游云散仙不敢想象,為了周衛天下而送葬了友人的南安王,班師回朝時看著自己守護的一切盡付流水,心中會作何感想
因為是叛臣與罪王,所以過客與故人都沒能風光大葬。看著被草草收斂的尸體,南安王面白如紙,最終嘔出了一口血來。
“請陛下登基。”捧著龍袍與冠冕的文臣武將皆伏跪于地,山呼萬歲,恭迎新王,“請陛下登基。”
外表看上去不過十六歲的少女扶著額頭,面色發白,唇色泛紫,她跪在棺槨前,任由臣子為她披上龍袍,戴上沉重的王冠。
有那么一瞬,游云散仙看著少女用力攥著自己衣襟的手指,感覺她有可能會尖叫出聲,但她沒有,她最終還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