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死后,想必尸骨也難以安存,爾等不必執著,更不必費心為本宮洗去污名。本宮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想要回頭的打算,茍活于世都不曾畏懼千夫所指,死后自然也更無所謂那些身后虛名。”
“謹記,你們效忠的不是本宮,不是皇室,而是這片大好河山上的無數百姓。”
她說得那么云淡風輕。
“瓊樓瑤池,金釵玉縷,都不如太平天下,海晏河清。”
因為得償所愿,她慘白的面容上甚至露出了三分恬淡的笑意。
“滴答”。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恍惚間好似聽見了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聲音。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面對著這樣一個人,為她落淚又有何妨
她似乎倦了,輕輕抬手,寬大的廣袖與衣擺相擦之時發出了細碎的聲響,交雜著空氣中的血腥、宮墻外的喧嘩,世間唯有她的聲音沉靜如舊,令人安心“從今往后,是楊知廉忍辱負重,為朝臣謀求生路;是崔九假意奉承,實際一直在暗中籌集銀兩,幫扶百姓。此去一別,應當再無相聚之日,本宮在此,祝你們前程似錦,平步青云。”
語畢,那身穿繁復宮裙的女子拂袖而去,徒留二人長跪于地,久久不起。
“尊上這樣就足夠了嗎”靈貓靈巧地跟隨著望凝青的腳步,仰著頭,嫩嫩地喚道。
“心懷大義之人,必定也懂得舍小我而保大節。”望凝青走進內室,在美人榻上坐下,闔眼,她現在不太愛動彈,因為丹田已廢,連帶著這一具本就嬌貴的皮囊都變得羸弱了起來,“比起家國天下的安穩,一個人的生死實在不值一提。”
這是望凝青當初選擇楊知廉和崔九作為下手的原因,懷揣信念的人總是比一心過日子的人更好掌控。只要抓住他們心中那條線的源頭,就能像操控提線木偶一般控制他們的行為。望凝青相信,只要跟他們掰清楚其中的利弊,他們定然會將這個秘密保守到底,以“這是為了天下太平”的理由不斷催眠自己,哪怕內心因為愧疚而感到煎熬,他們也會守口如瓶,最后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
強撐了那么久,望凝青也覺得有些累了,神魂強大不代表也同樣如此,被廢掉丹田的血肉之軀就像千瘡百孔的篩子,留不住半點精氣。望凝青想起靈貓說過她沒能很好地成為“王凝”,忍不住遲疑了一瞬,逐漸軟下如劍刃般筆挺的脊梁骨,軟綿綿地朝著床榻靠去。
青絲剛剛沾上玉枕,就仿佛觸動了某個機關一般,她壓著嗓子低低地咳著,血水如涌泉般不斷地滲出,一點點地濡濕了枕側。
望凝青的手枕在耳旁,心想,原來這就是凡人連想要脊梁筆直地活著,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后,她聽見了琴音。
潺潺如山澗流水,綿綿若河岸花溪那是一首意味不明的琴曲,入耳的曲調清圣綿柔,細品時卻又晦澀得仿佛一枕黃粱的夢境。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真也假也何人能分得清
一曲終了,望凝青微抬眼眸,她飛鳳般的眼角暈著淺淺的紅,像化開的胭脂,美得刺眼,卻又自有一段冷艷的風情。
“你在這待了多久了”她問道。
話音剛落,屏風后便轉出來一個人,白衣勝雪,眸似琉璃。他抱著琴,眉宇盡是悲憫,像寺里供奉的佛,與世人同擔悲喜。
“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公主,何至于此”
總有人在問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一遍又一遍,不斷地重復,仿佛說得多了,她就真的能給出一個令人釋懷的回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