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背對著懷釋,面上的倦容卻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凍三尺般料峭的冷,斜晲之時神光乍現,如匣藏秋水的名刀。
“吾行吾道,絕無怨尤。”
如今嬌襲一身病的長公主有著一頭緞子般漆黑柔順的秀發,總是挽成繁復秀麗的髻。此時的她長發披散,青絲如一枕流淌的墨,黑得仿佛要將人的精氣都吸走,散在她單薄纖細的肩背上,襯得她如水中搖曳的菡萏那般弱不勝風,嬌弱無依。
這么柔弱的人,說著這般冰冷的話,仿佛懷揣著一腔滾燙熱血的劍客,劍指蒼穹,慷然長歌,只愿不負九泉。
擁有信念的人總歸是與混混度日的凡人不同,她眼中分明下了一場雪,可卻又好像燃燒著火,那火星落在向佛之人的心口,剎那燎原。
“本宮知曉你你心中所求,無非就是想為自己要個公道,讓他們知曉他們當年不應該為了給現任嚴家家主開路而拋棄你。”望凝青擲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誘餌,“重回嚴家是不可能的事情,本宮也查過,你出生那日夜里,天現熒惑守心之相,命星指向華京之北,這是帝王駕崩、皇朝顛覆之兆,故而這成了你此生無法洗去的污點,也讓先祖不計一切代價都要將你扼殺在搖籃。”
說到這里,望凝青淡淡一笑“但對新帝而言,這卻是再好不過的吉兆。”
一身白衣的佛子意識到她話語中的深意,下意識捻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頓,望著女子的如花嬌顏,他卻忽而感到一絲悲意。
他斂去眼中的情緒,垂首,卻看見她遞過來一個精致的檀木盒,那半截皓腕上纏了三圈瑩白如玉的雪禪菩提。
“拿著這枚印章,離開長公主府,從今往后,新帝會喚你為先生,鎮北大軍會對你感激涕零,他們會尊你敬你,奉你為雪中送炭之人。你越是不慕名利,他們越是敬重愛戴于你,你想要的公道、你所求的超凡,都將信手可得。”
她拋出了足以令人瘋狂的誘餌。
懷釋忽而意識到,自己已是輸了。長公主多么可怕不戰而屈人之兵。
她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神佛,是那佛前的蓮座,是世人一切與向往所在你見她,正如清涼池能滿一切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
因為你有求于她,所以她能撥動著那根名為宿命的絲線,將你玩弄于鼓掌之間。
那些難以說出口的晦澀與情衷,那些俗世的柔腸百結與繾綣,在她面前卻只言片語都說不出口。
不配說出口。
懷釋垂眸,他雙手合十,語調依舊溫柔“公主,比起這些,貧僧有更想要的東西。”
望凝青無動于衷,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必再苦心孤詣地隱藏自己真實的性情,她看人的眼神是冰冷的,藏著比冷情還要更為刺人的無情。
“識時務者為俊杰,嚴公子。”
勝利近在咫尺,在楚奕之和袁蒼攤牌之前她急需一個新的擋箭牌,這個擋箭牌是死是活,于她的計劃而言并無大礙。
懷釋接下這個身份是最好的,不接下,那她只能讓這位“心懷大義”的“先生”死在黎明之前了。
“請你離開。”
將身邊所有人的利用價值都壓榨干凈了,望凝青掃了一眼桌上的賬本,瞳孔深深。
懷釋離開了,望凝青正思忖著,輕輕捻動著佛珠,卻聽見身后傳來侍女的聲音,微微顫抖的,壓抑著惶惶不安的恐懼。
“殿、殿下駙馬大人他,覲、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