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心中百轉千回地算計著未來的走向,空逸卻已是抬手喚出了足以承載千人的浮空法器明蘭樓船,指揮長老們將弟子帶上,一同撤離了山赤水天。
這一路上,不管是長老還是門中弟子,所有人都安靜得近乎詭異。
望凝青被空逸抱進了樓船最高的閣樓,在他抬手布下結界之后才吐出咯在心頭多時的血沫,如泰山崩塌般毫無預兆地倒下。
有空逸在身邊看護,她當然不會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僅僅只是這么一個攙扶的觸碰造成的沖撞,就讓她苦心維持的表面平靜如浮冰碎雪般消融。
內臟在融化,靈魂在燒灼,骨骼刺穿血肉、撕裂皮膚,幾乎要將人異變成為一個怪物。
神魂與軀體間的聯系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排斥與拉扯造成的痛楚侵蝕著識海,望凝青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飛快地長出獸類的利爪,耳部裂生出鰭狀的薄膜。
“師姐”空逸驚懼地環抱著在人與妖獸之間不斷裂變的女子,看著她唇齒間長出尖牙而后脫落,指甲生長隨后斷裂,皮膚崩壞又再度愈合
在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她眼中的金光明滅閃爍,人的理性與非人的神性反復拉拽、揪扯,最后終究是理性更勝一籌,將那金光盡數湮沒。
“稍安勿躁。”她用力地呼吸著,仿佛不這樣做就要斷氣一般,“將這些都燒掉,不要讓人發現。之后,帶我去華陽池。”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空逸根本不敢伸手碰她,唯恐一用力,單薄如紙的人便會如冰霧般消散。
這是望凝青第一次遭受神器的反噬,又兼之靈力耗盡、陰氣肆虐,可以說距離油盡燈枯也不過一步。
但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遭此大難,她也并非全無收獲。
與脆弱的軀體產生鮮明對比的是識海中華光璀璨的青蓮,正如吐露新芽的春柳般舒展著蓮瓣十二品月曜青蓮,這是晗光的分神。
分神重聚形體,她便不必再擔憂哪天雷劫臨頭,將她這三界不留的孤魂劈成灰燼,縱使肉身死去,她的神魂也能回歸道場,安全無虞。
另一方面,她殺死了玄石散人,又借玄石散人的死掩蓋了晗光的雷劫,一石二鳥,還成功震懾了宵小之輩。
雖然百首妖鬼圖造成的身體異變讓她有些意外,但望凝青計較了得失,心想,這波,不虧。
對于望凝青的內心波動,空逸一無所知,時隔多年,他只感覺到了昔日稚子的無措以及痛苦。
他不敢問,也不敢發聲,唯恐此時氣力耗竭的師姐還要花費心思來安慰自己,所以他只是握著師姐的手,將苦悶與幾乎頂至咽喉的窒息往心里咽。
為什么會這樣空逸木然地拭去師姐唇角沁出的污血。師姐這般模樣分明是動用了仙器之后的后遺癥,天樞派的傳承重寶,為何會有這般可怕的弊病
純陰之體華陽池聯想起師姐每個月初與月圓之夜都要消失,粗略估算一番,也差不多有二十余年
師姐。他渾渾噩噩地抱著徹底昏迷過去的師姐,踩著無邊夜色踏入華陽池內,鮮明而又直白地感受到了入水瞬間懷中人的痙攣以及抽搐。
二十年來的堅守以及忍耐,二十年來的緘默以及磋磨,這偌大的天樞,不過是墜在師姐心臟下方、將血肉拉拽得鮮血淋漓的贅物。
豆爆生蓮火里時,痛撥寒灰冷。
“師姐啊”
你怎會有,如此痛楚的一輩子
向寄陽趕回宗門之時,已經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后的事了。
他收到宗門傳訊之后便刻不容緩地往回趕,甚至撇下了流螢與劉漓,只答應將事情解決后再來滄國尋她,順便接劉漓回宗。
之后,向寄陽一路風餐露宿,仿佛身后有妖魔追趕一般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天樞。
抵達宗門之后,向寄陽拖著疲憊的身體往洗劍池挪去,此時夜已經深了,宗門內寂靜無聲,只有晚間巡視的弟子會提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