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叫衛紅“追魚”,是有緣由的。
我們這些生于70年代的老人也追星,對于女孩子來說,鎮上影劇院里長袖善舞披紅掛綠頭插珠翠的女戲子是我們崇拜的偶像。我們經常成群結隊的跑到影劇院里看她們彩排。
鎮上最有名的劇團是“昌明班”,班主是個大腹便便好脾氣的胖子。一年到頭穿著白色的府綢衣褲,戴頂黑色的禮帽,如果手上柱根文明棍,加副墨鏡,大家一定不會懷疑他就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
昌明有一個道具很神奇,大約是他自己琢磨的罷。吹拉彈唱的家伙什結合到一張桌子上。他往桌子后面一坐,手腳并用加上一張嘴,一個人就撐起了一個后臺。那個范,和打爵士鼓的披頭士有的一拼。
“輕輕塊、輕輕塊”,小鎮演戲的開場白總是很簡單,也許因為我沒有什么音樂細胞,能記得的也只有這個節奏。
其實主要原因是鑼鼓缽一響,漂亮的小姐姐就出現了,站在臺上咿咿呀呀的開始唱戲。我們那時候對唱的什么內容并不感興趣,我們著迷的是小姐姐的扮相、小姐姐的頭飾、小姐姐的羅裙。
不過通常時候唱戲的也是穿著普通衣服出場,臉上也并不濃墨重彩,她只是擺個架勢翹個蘭花指扯了嗓子開腔。但是神奇的很,只要小姐姐一開腔,我們這些旁觀者就像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眼睛只是盯著臺上的人舍不得挪開半步。
臺上唱的越投入,臺下看的越癡迷。難怪有人總結“臺上的是瘋子,臺下的是傻子”。
那年頭,我總以為能去學做戲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心里暗羨不已。回家對著鏡子里的大餅臉嘆氣,這輩子能撈到上臺的機會也只能演演丫鬟了,沒有福氣站到聚光燈下。
衛紅最喜歡看的戲就是追魚,她最拿手的片段就是演那被雷劈的鯉魚精。
讀小學的時候,學校有一塊茶園。采茶季到來,每次學校里勞技課都是指派我們去山上采茶。
衛紅的手腳出奇的麻利,她總是三兩下就完成任務,把我們的籃子一起填滿以后帶我們避開老師的目光開始“做戲”。
那時候的天總是很藍,快樂總是很簡單。其實我們并不會唱戲,只是衛紅解開圍巾披在頭上往地上一躺,做出一副痛苦而又幸福的表情翻滾。我們這些演丫鬟跑龍套的也解下圍巾,一高一低的撐在手上,圍著她打轉,做出驚濤駭浪的感覺來。正著跑一圈,反著跑一圈,然后手拉著手一起跑到衛紅身邊扶起她。
我總是演那個捧著鯉魚精拔下的麟片獻給觀音娘娘的丫鬟。記得那句臺詞是“娘娘,麟片在此,從此天庭落凡塵”。
今天晚上坐在房間里的衛紅讓我感覺有些陌生。她像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戲子一樣畫了臉,顯得有些虛假。
她和一個戴了鴨舌帽的后生并排坐在床前,床上整齊的疊了八床被子,被面都是明晃晃的紅色。被子上方并排放著兩個紅枕頭,枕頭中間坐著一對塑料洋娃娃,看穿衣打扮是一男一女。
我偷眼望了一下,不禁臉紅了。今晚,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就要和眼前這個男人在這張床上睡覺嗎面對一個陌生人,她會不會害怕是不是過不了多久,他們會升級成為爸爸媽媽,有一個像洋娃娃一樣的小孩
婚宴是第二天中午進行,因為是男人嫁給她,所以衛紅和她的新婚老公一起坐在床前給來賓抓糖果花生。
那后生倒也真的像個小媳婦似的低頭坐著,并不說話。小小的婚房來來去去擠滿了人,空氣有些曖昧的甜蜜。我的心里有些難過,衛紅就這么把自己給嫁了,她和他之前認識嗎她們談過戀愛嗎她幸福嗎
因為客人多,我并沒有機會和衛紅多聊上幾句。手里捧著花生糖果,我和母親小心翼翼的避開豬屎尿沖開的小道,回了家。母親嘆口氣,“一年辛辛苦苦養豬,弄的家里臭哄哄,也沒見家里多少寬裕。希望這個女婿招進來,早點撐起門面,生活過好一點吧”。
衛紅的老公是在一年之后顯示出他的與眾不同來的。那時候衛紅剛生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在做月子。突然他老公就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一家人哭天搶地手忙腳亂的把人弄到醫院,這個老公倒是慢悠悠地醒轉了過來。原來他知道自己的病,這是娘胎里帶來的“癲癇”,土話叫“豬娘瘋”。一般情況下也不發病。但是再控制的好,遇上身體勞累情緒波動,一年總會來那么一兩次倒地吐白沫。
也就是說,她這個老公看起來挺壯實,其實銀樣蠟槍頭,不能頂門立戶。辛苦賺錢的事還得衛紅自己來。
我聽到這個傳聞時,衛紅已經不再跟著她的舅媽“穿棕板”,她和她的女伴們去了溫州。
這一年,衛紅21歲,她在溫州的小作坊里組裝一次性打火機。在這里,她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