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鎮位于甌江發源地,東西兩溪環城逶迤蜿蜒,生生把小鎮勾勒出一個葫蘆型來。有那貪戀水的溫柔忘了回家的孩子,總會被母親追著耳提面命“玩水,玩水。看你哪一天就掉到河里落了溫州”。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被潮流挾裹著前行,個人在時代面前想要反抗就像螳臂當車,有些自不量力。就像衛紅去溫州,就像我去深圳。
1992年之前,我并沒有想過要離開小鎮去看外面的世界。我覺得我會像我母親希望的一樣,留在父母身邊,做個承歡膝下的乖乖囡。
衛紅也一樣,因為她家只有兩姐妹,在那個多子多福,提倡英雄媽媽的時代,略顯門庭冷落。雖然江浙一帶有點母系氏族社會的遺風,家里的女孩子能干的不少,掌握家庭財政大權的也是女性。可是一個家庭沒有男丁總覺得少了一點什么。所以她早早的聽從父母安排,招了個女婿進來頂門立戶,最好盡快生個孩子是帶把的。
衛紅對于自己的職業生涯是這樣設想的,家里養著幾頭豬,自己跟著舅媽搞副業穿棕板賺活錢。新婚的丈夫頂替母親在責任田里忙碌,母親帶孩子,父親工廠上班,舉全家之力供養劍紅。
小她兩歲的劍紅今年暑假剛參加完高考,也許因為女孩子特有的緊張情緒,沒能金榜提名。家里父母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在父親工作的五金廠找個活干,也許做上幾年臨時工,等父親退休了就可以混個正式名額。
衛紅對于劍紅去工廠的事情是持反對態度的,她直著嗓子說“當年我初中畢業你們也說讓我進工廠,問了一年都沒有準信。我只能在家養豬穿棕板。我沒有腦子讀不好書,我認了。現在劍紅高中畢業你也讓她進工廠,且不說去不去的成,轉不轉的了正。劍紅讀書好,再復讀一年,考個大學像隔壁周老師一樣教書不好嗎”
衛紅作為長女,在家里面還是有些發言權的,于是劍紅又重新回到教室,開始了復讀生涯。
1992年,這是一個有些慌亂的年代,就好像春天來臨之際的田野,一聲驚雷,仿佛一切都蘇醒了。
農民離開了土地,工人離開了工廠,人潮像螞蟻搬家一樣的從山村到小鎮。小鎮到縣城,縣城到市里。反正每一個人都往更遠的地方去前行。也許遠方代表著希望,在遠方,除了金錢還有詩歌。
這樣的離開,這樣的進城潮,有些是自己爭取,有些是被迫離開。
衛紅去溫州的理由很簡單,穿棕板一個月只能賺到40元錢,家里的豬一年出欄兩頭估計300元。而小姐妹在溫州組裝一次性打火機,1厘錢一只,多勞多得,有個小姐妹一個月就拿到了180元。她是奔著錢去的。
而我的離開呢,就有些被迫和無奈了。作為小鎮里稀缺的居民戶口,吃糧站供應米,買過0144元一斤米的“最后的貴族”。最開始按照勞動局待業青年分配制度分到制衣廠,日子是過的渾渾噩噩的。
在那個工廠里,我雖然有一點嬰兒肥,但追求我的人也不少。不過吸引我的是那個戴著眼鏡長的帥帥的小機修。他的家庭情況和我差不多,我們的父親母親居然都是同事。
我那時候的機修男朋友喜歡顯擺他游龍矯健的字體,經常找一張白紙抄詩給我。比如說“世界啊,在你的腳下有1000個吶喊者。我就是那第1001個。”
又比如說“我愿意在你身邊站成一顆樹,只為等你的花開”。
年輕的時候不懂為稻粱謀的艱辛,他偷偷塞給我的小紙條經常弄的我臉紅心跳,似乎找到了戀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