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總會有些筆墨會留給小機修。但是沒想到的是我伸長脖子在人群中尋覓的身影,竟然已經陌生到走在我身邊都沒有驚覺。
“小雪,你還是那樣漂亮”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和我打招呼。我一回頭,原來小機修就站在我身邊。
“啊你也來了。”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驚訝。
他怎么變得這樣肥頭大耳了那個總是在白紙上念詩的年輕人呢那個總是透過明亮的眼鏡深情凝視我的高高帥帥的小機修呢
我強壓下去的話語是“我終于比你漂亮了么當初阻止我去深圳的時候你是怎么說我的恐怕當時你沒說出口的話并不是我沒學歷沒技術去深圳只能。而是像我這種品貌,也沒市場吧”
“我早看到你了。小c都會開車了。”小機修還是戴著眼鏡,只是眼神有些渾濁。手上黑黑的都是洗不掉的機油。一件看不清顏色的襯衫胡亂塞在褲子里,顯得有些潦草。
原來5年后的見面是這樣的無風也無雨。我忽然覺得還是周老師的眼光比較準確,不是一路人不能勉強同行。留在腦海里的只是青春的一部分。
“聽說你已經結婚了,祝福你。”小機修囁嚅著說道。
“謝謝,也祝福你。”
我們客氣的互相祝福,像兩滴眼淚在臉頰滑落。在空氣中風干,忘了所有的過往。
“縣經委的來了,大家坐好準備開會”梳著大背頭的廠長走到主席臺上用雙手在空氣中壓了壓。
黑壓壓的人群嘈亂了一下,忽然安靜了下來。太久沒有坐在一起開會,大家都很興奮,就像一鍋剛燒開的稀飯,咕嚕咕嚕不停的冒泡。廠長的手勢是伸進鍋里的飯勺,輕輕一攪就平息了很多波瀾。
我隨著大家的目光看向門口,有三個人拎著黑皮包魚貫而入。一個是財務科長,一個是辦公室主任,還有一張生疏面孔,應該就是縣經委的領導了。
三人在主席臺上落坐,廠長也坐了下來。他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麥克風,“噗噗”兩聲準備開始講話。
麥克風用一小塊紅布包著話筒,一根長長的黑電線一直拖到地上。說是主席臺,其實就是兩張辦公桌上鋪了兩床粉色的床單。這擺設和5年前并無兩樣。
制衣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光是開會的地方就有兩個。除了眼前這個食堂,還有一個專門的會議室。不過那個會議室比較小,平時主要是各部門開開小會。工會主席還給拉了音箱裝了射燈,我們的人生第一支舞曲都是在那里學會的。
食堂這個地方布置成會堂,一年只有一次。廠長在主席臺給每個年度先進生產工作者發獎狀,表揚完了大家搓上一頓。
這次應該是大家最后一次坐在一起開會了。散會后也再沒有食堂的大塊肉、牛肉包子和一鍋燴。我的心情有些復雜,告別總是有一些不舍。
“這些吃白食的,還在這里混了這么多年。”人群中有一兩個忿忿不平的聲音,目標直指主席臺。
“末代皇帝也是皇帝,別吵。等下發錢了。”很快又有人制止了騷動。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主席臺。
“我們國營制衣廠從1981年創立以來,風風雨雨中走過了十五年。在廣大職工群眾的共同努力下,從最初的幾臺縫紉機到現在的織造、印染、裁剪、成品、包裝一條龍生產。創造了輝煌填補了空白,解決了南部山區的就業問題。”大背頭廠長這個末代皇帝還要回顧一下曾經的輝煌,盡力做好他的最后一次演講。
臺下的人卻沒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回顧,大家最關心的是,現在廠終于散了,我們職工安置的標準是什么錢什么時候可以拿到手
每個曾經進入國有企業的職工都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就被放進了保險箱。以為一輩子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走過。
企業里什么都有,圖書館、籃球場、文化夜校、托兒所、食堂、宿舍、車隊。在這個龐大的王國里,每個齒輪環環相扣,正常運轉,形成高于世俗社會的一個小體系。
很多人一旦進入這個系統,很快就被寵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自動把自己簡化成一顆革命的螺絲釘,成為機器的一部分。
生老病死都有企業里一整套的規章制度管著,除了干好本職工作還有其他什么選擇呢
可是從1991年企業走下坡路到1996年徹底宣布解散。5年間大部分的職工都像在高速運轉的機器中突然被甩出來的零件。從最初的發懵到痛苦到掙扎到慢慢接受,5年的時間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
不是說嗎一個人被強奸久了,竟然產生了快感
不管情不情愿接不接受,現在坐在臺下的職工經過5年風雨滄桑,大家都成熟了,也現實了很多。
世間行人匆匆忙忙,不過為了幾個碎銀兩。可就這幾塊碎銀兩,壓垮了多少人的肩膀。
開完這個散伙會,我能領到幾兩雪花銀這幾塊碎銀兩,可否為我那只有一張席夢思的北門宿舍增添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