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呢,不過就是活潑了些,好動了些,性子急躁了,便總是被父皇斥責,被皇兄教訓,從來沒有得過任何一句夸獎。
有這么個人做對比,永嘉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簡直都像白活了一樣,她真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煩透了。
“讓開”永嘉揚著頭,毫不客氣地又撞了她一下,撞的她身形趔趄,一個不穩撒了手一腳踩到了自己的宮燈上,那平靜如水的臉上才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這是她和桓哥兒一起親手做的燈籠,柔嘉俯著身,將那被踩壞的燈籠撿起來,一點一點試圖捋平。
永嘉看著她這副可憐的樣子,心里終于有了些快意,才邁著輕快的步子轉身離去。
燈籠已經壞了,撿起來也沒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著那一抹火紅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寵愛長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慣著她,寵著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學會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討好誰,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煩,也總有人在替她收拾爛攤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親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宮,給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對著她和那些親生的皇子皇女們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那種好是加了一層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離地叫人不敢親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約只是一個復仇的對象,一個誘捕的獵物,一個可以隨意褻玩,發泄欲望的玩物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讓自己更悲哀。
只是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真正走到了這冷冰冰,陰沉沉的太極殿前,柔嘉還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張德勝站在殿門外,已經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見了乘著夜色而來的她也絲毫不驚訝,不等她開口,他便躬著身說道“請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稟報陛下一聲。”
和聰明人相處倒也省心,用不著她自己開口去說那些難以啟齒的話。
但被那種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著,柔嘉還是有些難堪,微微低著頭道“有勞公公了。”
皇帝剛剛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聽著張德勝的稟報,他頭也沒抬,仍是一道一道批著奏折。
殿內有些過分地安靜,只剩火燭靜靜的燃燒聲,偶爾有晚風吹過,火苗騰的一下竄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轉眼間又平靜下來,幾乎靜止地燃著。
張德勝躬著身,一時間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無路,求上門來了,怎么這會兒到了門口,偏偏又不叫進來。
他悄悄抬頭,只見皇帝正捧著一個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張德勝站的有些腿腳發麻,低聲提醒了一句。
被打斷了思緒,皇帝才終于抬起了頭來,一把丟開了那折子,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會兒去太醫院叫張院判再過去看一看,他的腿總不見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張德勝總算是明白陛下為什么沉默了。
如果說當今之世陛下還有什么虧欠的話,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將軍了。
皇帝看著那顫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跡,仿佛還能隔著時間看見他托著那副衰敗的身體在燈下執筆時的艱辛,神色慢慢變的有些凝重。
當年岐山一戰,當時還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敵,局勢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險棋,領著三千精兵在峽谷誘敵深入,敵軍是引到了,但是計劃好的援軍卻遲遲不至。
苦等不至,敵軍發覺不妥,開始反撲,三千親兵為了掩護他突圍全部喪命于山澗。他自己亦身受一箭,從血海尸山里爬出來,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從雪山上下來。
后來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當時亦是腿上有傷。只是周存正忍著傷痛,什么也沒說,一步一步背著他下來,最后因為長時間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凍的雙腿經絡壞死,再不能行。
一個意氣風發,正值壯年的將軍,自此再騎不了馬,也提不了劍,只能日日靠著藥罐子續命,靠著輪椅艱難地行動,這簡直比殺了他還殘忍
養好了傷后,他一舉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背負著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光風霽月,溫潤如玉,他不得不爭,不得不去當這個皇帝,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他要將權力永遠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這個皇帝當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宮滿是算計。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時卻在這富麗的皇宮之中歌舞升平,慶祝著幼子的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