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道明了呂不韋對兩屆秦王的態度。
嬴政早就看出來了。
他知道呂不韋自打他即位之后,有幾次行事都為維楨夫人拉了回來。
一次河間十城,嬴政默許燕國使臣行間,若非維楨夫人及時回來,堂堂秦相國也許就真的把那十座城池收入囊中。
一次偏袒韓國,呂不韋早就認定了不可直接滅韓,此次遇刺都想壓下來,亦是維楨夫人從中提醒。
他甚至明白呂不韋為什么保他即位又屢次與其意見相左。
因為嬴政不欠呂不韋任何恩情。
平等相待,嬴政為君,呂不韋為臣,他便戰戰兢兢,想要試圖抓住更多的東西權、勢,乃至名聲,以保自身。
都說國君多疑,嬴政想過,如果是太爺爺在位,他是容不下呂不韋的。
但少年人同樣清楚倘若父王還活著,呂不韋決計不會考慮什么燕國送來的十座城池。
假設情景換一換,是他壯志未酬,那維楨夫人會因此而改變嗎
嬴政以為夫人也會。甚至維楨夫人身為女子,她要面臨情景比呂不韋更為艱難。這么一想,嬴政多少能理解呂不韋的心境。
他為先王友人,是維楨夫人的丈夫,更是昔年竭力支持他即位與華陽太后抗衡的人,于秦,于父,于嬴政本人,都有功勞。
加上不管呂不韋自己怎么動搖,截至目前他還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正因如此,嬴政才覺得當下的秦國還能容得下他。
“仲父。”
少年國君語氣相當平淡,說出的話卻是重若千鈞“如今你為秦國相國,只會有更多的人欠你,求你,望你施恩。而與仲父兩不相欠的人則會越來越少,仲父合該去珍惜才是。”
“王上說得極是。”
聽出嬴政沒有責怪的意思,呂不韋暗地舒了口氣。
他不敢展露情緒,只是躬身應下“今日提點,臣銘記于心。”
嬴政反而是因為他滴水不漏而失笑出聲。
“寡人是仲父的王么”他問。
“王上”
呂不韋愕然出言“此話怎解”
嬴政“仲父究竟是寡人的臣,還是先王的臣”
呂不韋張了張口,可已到嘴邊的話語卻是沒說出來。
表忠心、說些漂亮話,呂不韋信手拈來。哪怕是嬴政話說得非常之重,堂堂秦相國在名利場沉浮多年,也是能完美地應付回去。
正因如此,他才明白嬴政想聽的不是那些場面話。
此言可謂忠告,也能稱之為警告。
國君選擇與他坦誠相見,倘若呂不韋還虛與委蛇,枉為人臣。
呂不韋自詡小人,但到底還是個人。
“罷了。”
嬴政不欲再言,淡淡地把話題扯了回去“仲父自己好生想想。夫人說過,家、國乃一體,于君于臣,其實都是一樣的。”
說完,少年的視線再次落到呂不韋的右手。
他都沒想到呂不韋能為維楨夫人攔刀,能叫秦相做到這個地步,也不怪他自己想不明白還躑躅遲疑起來。
“這些個儒生,”嬴政冷哼一聲,“本不愿置喙,偏偏要自尋死路。寡人欲將在秦儒生悉數趕出秦國去。”
呂不韋這才回過神來。
嬴政的前后話好似沒有聯系,但呂不韋卻是反應神速。
“王上,不可”
這是在等他一個意見呢。
前半場的話可以說是敲打,到了與儒生相關的事情,才是國君的真實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