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仲父此言何意”嬴政訝然道。
呂不韋只是不帶感情地笑了幾聲作直接回應。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一刀猙獰血痂從虎口延續至末指指根,如同丑陋的蛇橫亙在他的掌心。
趙維楨追問了足足三遍,他為何這么做,呂不韋沒有回答。
不是避而不答,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為當時的呂不韋什么都沒有想。
刀來了,他便伸了手,待到痛楚直襲腦門,血跡泅透衣袖,呂不韋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事后比傷口更讓他畏懼的是自己的行徑。
什么時候,他對一人,可以做到身體先于行動
“我與維楨,”呂不韋低聲出言,“關系因利益而起,因利益而延續。算得太過清楚。”
就算是呂不韋也明白,婚姻、感情,是沒法算清楚的。
“昔日維楨有言不怕人有所求,就怕無所求,便立于不敗之地,不可為人討好,不可有攻訐之隙。”呂不韋感慨道“難道她自己不是如此如今我沒有什么能給她的,金錢、名聲,乃至權力,都是維楨自己掙來的,不韋摸不透她還能從我這兒索求什么。”
這番話是對嬴政說,更是對他自己說。
呂不韋本沒期待嬴政能理解,但少年國君卻回給他一個足以稱之為震驚的神色。
對上嬴政一雙含著意外的鳳眸,呂不韋苦笑幾聲“王上不懂”
年輕人,不懂也正常。
他與趙維楨之間的糾葛,連呂不韋自己都不懂。
可出乎意料的是,嬴政竟然搖了搖頭。
“是不懂。”少年人有些茫然“不懂仲父平日算得如此明白,為何與親近之人卻又糊涂起來了。”
呂不韋“”
嬴政繼續道“仲父對夫人又欲求什么”
呂不韋愣住了。
“既是怕夫人無所求,那仲父必然對夫人有所求。”嬴政坦然出言“可是仲父是否想過,你言及金錢、名聲,以及權力,如今仲父同樣擁有,同樣不是從夫人那里討來的。那仲父圖謀夫人什么呢也許夫人求的,與仲父想要的是一樣的。”
輪到呂不韋露出意外之色了。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國君。如今的嬴政已有成人的模樣,可對呂不韋來說,他仍然是個孩子呢。
明明是來求教的,反倒是他一番言論條理清晰說的清清楚楚。
“王上說的是。”
呂不韋哭笑不得“是我強求了。”
強求什么
自然是一顆真心,一份真情。
“不韋一介商人,本性下賤。”呂不韋自嘲道“做不得虧本買賣,也就舍不得把一顆心剖出來給別人。”
話說到這兒,就是不想再談的意思。
但嬴政卻沒放過這個話題。
他一雙鳳眸轉過來,銳利的視線中帶著不遮掩的審視。清瘦高挑的少年人沉默片刻,而后平靜出言“可仲父卻對父王剖得出一顆心,可是因為父王對仲父欠下一恩”
呂不韋大驚抬頭。
“臣不敢”
這話要是在朝堂之上落地,都夠呂不韋掉腦袋了
他當即退后半步,抬手行禮“蒼天可鑒,臣絕無此心”
嬴政毫不意外地闔了闔眼睛。
少年沒生氣,也沒錯愕,他一張冷峻面孔無動于衷,只是繼續開口“若是父王說同樣的話,仲父不會如此誠惶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