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韓非有時候是想得太明白了,看到了結局,不愿意行徒勞之事反而陷入虛無。只是當情況真的發生時,李斯仍然是無法完全理解韓非的思路。
越是不明白,就越讓他清晰的認知到二人之間的差距。
甚至是當秦王政明確展現出韓非不用則殺之的觀點時,李斯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韓非不爭,所以他不戰而勝。
“秦王知曉你為大才,”李斯說,“若不為秦用,也不得留給他國用。你當真如此選”
“你為,為秦臣,”韓非答非所問,“事秦王,如此行事理所應當。”
“我所作所為,事事如公子所愿。”李斯說。
韓非認為國君應擁有絕對的權力,認為臣子應做國君的手腳、做工具,完全為國君利用。李斯做到了,而且他自詡做的很好。
昔日的同窗,當今都說李斯、公子非雖為荀卿門生,但貫徹的是法家之道。
可李斯覺得他不是。
他走的是國君之道。事秦王,因而秦王想要什么,他就給什么。
李斯本以為韓非是要贊許他的。
但韓非卻搖了搖頭。
“別做太絕,”韓非輕聲說,“留個后路。”
李斯闔了闔眼。
這不是出于理念,而是出于對友人的叮囑。李斯很明白,韓非下筆極其偏激絕情,他恪守理念、近乎嚴苛,在他的觀念中幾乎尋覓不到任何關乎于人性的存在。
但他終究是個人。
因而想要報韓王之恩,因而不愿看同窗走上絕路。
“我知道了。”李斯的臉上依舊維持著平板無波的神態。
他揮了揮手,一并跟來的宦官才后一步步入書房。
老宦官低著頭,手中穩穩捧著一尊華美的酒器。
“秦王賜你的酒。”李斯說“他命我看你喝下去。”
韓非失笑出聲。
連公子非的笑聲都一如既往,好似他們不在咸陽,不在秦國,仍然身處簡單的學堂。直至宦官將酒器送到面前來,韓非才止住笑聲。
他拿起酒杯,靜等宦官倒酒。
清冽的液體于杯中搖曳,韓非湊近一嗅,濃郁酒香撲鼻而來。
“秦酒濃厚,”他感嘆道,“確為好酒。”
李斯到底沒忍住,撇開了頭。
他手中仍然捏著韓非的上書,李斯的表情不變,手卻是死死地捏緊了紙張,直至手背、指節的青筋分明可見。
韓非舉起酒器
就在李斯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嘈雜的腳步聲破門而入。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韓非一驚,抬起頭來。李斯同樣循聲看過去,觸及到熟悉的面孔。
呂府的管事魏盛帶兵站定,他掃了一圈室內,視線停留在韓非手中的酒器上,挑了挑眉。
“相國有命,既韓國投降,在韓使臣、質子一律收往的大牢關押。”魏盛道“一切等韓王入秦之后再說。”
說完,他向韓非行禮,而后一抬手“公子,我不動手,您自己請。”
韓非這才放下酒器。
“謝相國。”韓非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李斯,而后怎么把酒器拿起來的,又怎么風度翩翩地放了回去。
之后韓非邁開步子,與李斯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