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嬴政一樣,喊她維楨夫人而非夏陽君,會把信任和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昔年在邯鄲時他甚至救過自己一命,把那針腳凌亂的蹴鞠捧在手心中,說是她送給他最高的禮物。
這樣赤誠、單純的稚童,終究要與其越走越遠。
她既痛心于嬴政與燕丹的友情,更是感到了深深的愧疚畢竟,是趙維楨先放棄他的。
“他會憎恨秦王。”趙維楨垂眸,視線觸及到自己灑落在肩頭的烏發淡淡說,“終有一日,秦滅燕國,他不會心甘情愿為秦臣,而是用盡一切辦法螳臂當車,既傷自己,也會傷害到王上。”
“我”
趙維楨輕聲說“決計不能讓他這么做。”
她也許不能阻止兩位竹馬終究分道揚鑣,但她至少能阻攔來自燕地的刺客步入秦國的大殿。
“這很容易。”
聽到趙維楨的喃喃低語,呂不韋在她的身后接道“蔡澤還在燕國,有的是法子。”
“我知道。”趙維楨低語。
“維楨只是難過。”
“”
從她的肩頭探過來一只手。
銅鏡之中,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撫過趙維楨的臉頰,存著厚厚筆繭的指側擦過她的眼角,最終男人的指腹停留在趙維楨的眼皮處。
呂不韋溫柔地撫摸著趙維楨的眼睛。
“偶爾不韋會倍感挫敗。”呂不韋說。
“為什么”
“為夫者,可與維楨分憂,卻不能讓維楨卸下心房。”呂不韋坦然出言“哪怕是只有你我時,只有這燭火見證時。”
他的意思是說,都沒別人了,私下相處時展現出難過也沒什么。
趙維楨抬眼,銅鏡中的燭光如鬼火般搖曳縹緲。
“你倒好。”趙維楨調侃道“沒少在燭火之下卸下心房呢。”
豈止是卸下心房,在這房里,他突然發瘋失控的時候都不少見。
仔細想來,也就只有趙維楨一人見過呂不韋那般模樣,他真實的欲求,他真實的態度,他不披著人皮虛與委蛇時剩下的情緒和想法。
至于她自己
“有時候我也在想,”趙維楨凝視著銅鏡中的呂不韋,“也許我就是沒有心。”
“你有。”
呂不韋輕笑道“可人心就手掌大小,是有限的。維楨一顆心都在王上身上,分給旁人的,分給不韋的,自然就少了一些。”
趙維楨啼笑皆非“呂不韋,你好酸啊”
“不韋就是酸。”
呂不韋煞有介事地認真回應“但不韋也理解倘若先王在世,不韋亦如此。”
趙維楨深深吸了口氣。
她知道這些話都是安慰,但不得不承認,呂不韋一席話倒是說進了趙維楨的心坎里。
身為夏陽君,身為秦王的師長,趙維楨必須,且僅向秦王負責。
當年她選擇了嬴政,于是一切早在邯鄲時就有了結果。
愧疚好啊,冷靜下來,趙維楨甚至感到了幾分慰藉。愧疚就證明她還是有良知的。
趙維楨這才緩緩轉過頭,她的視線從鏡中倒影挪到了身后男人的身上。
呂不韋一雙明眸在昏暗的室內顯得不復白日般璀璨,晦澀的光線讓一切看得不分明,即使離得這么近,好似那其中醞釀著的溫順與親昵都比往日更要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