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時年自認為十分了解錦心,而與此同時,錦心顯然也是很了解他的。
無論從哪個方面。
譬如此時,月上梢頭、夜闌更深。
錦心院前那兩棵石榴樹已生了綠葉,是這充滿盎然生機的春日最明顯的征兆。
上房屋里隱約亮著一點光,巡夜的婆子提著燈籠腳步輕輕地走過,見屋里還亮著,低聲道“姑娘怎么還沒睡”
“許是睡不著吧。”另一個婆子嘆了口氣,道“咱們家幾位姑娘個個出挑,上頭三位一位比一位嫁得好,偏是咱們四姑娘,落得這常年多病的身子,沒兩年就要及笄的還沒人流露出結親的意思,好容易有人來提親了吧,結果還不是個好的,第二天就在下榻的客棧里招了院里唱的去唉,要說咱們姑娘啊,命也夠苦的。”
先開口的那個便也跟著嘆了口氣,又道“我聽說昨兒個提親的來時帶了一箱金子,想來也不是什么貧困人家,瞧著穿得也都不錯,家里還是做皮貨生意的,男人嘛,沒本錢的還有個花花心子呢,那又是個有本事的,哪能就一點不沾。要我說,天底下做生意的有幾個比得上咱家的那做皮貨的更不必說了,若娶了咱家的姑娘,他哪怕有點心思,還不得好好供著咱家姑娘咱們家四姑娘嫁了過去也算不錯。”
“呸”另一個婆子道“就在金陵城里呢,咱們家眼皮子底下就這樣叫唱的去取樂,姑娘要真嫁了過去,不在咱家這邊,指不定要受什么委屈呢姑娘體弱便體弱,老爺又不是養不起姑娘,文家家大業大的,姑娘和幾位爺、大奶奶關系又好,在家里做姑娘,不比出門子了舒心”
婆子嘟嘟囔囔的道“女人家哪有能不出嫁一輩子在家的道理,你看四姑娘現在病的重,人說姑娘都是拿自家貼補人家的,沒準兒出了門子就好了”
尚未等她說完,院內忽地起了一陣風,她只覺著背后涼津津的,“誒喲”了兩聲,提著燈籠湊近些,一邊跺著腳一邊道“這都二月里了,天兒也不見暖和”
另一個婆子看她一眼,沒與她搭茬,走到上房去輕輕扣了叩門,婄云走來開門,王婆子忙道“才剛風吹得門響了,要不要拿棉布給它塞上免得擾了姑娘安寢。”
婄云沖她笑道“不必了,今晚風不重,塞上了反而給明日添了麻煩。可尋過一回了”
王婆子道“巡過兩回了。”
婄云笑道“前頭門首上再看一圈便回下房里吧,如今倒春寒,天氣不好,真在外頭一宿白受了涼,到屋里守著、不打瞌睡也一樣,這也是姑娘的意思。”
王婆子聞言忙答應著,恭敬又熱絡地謝過了,聽到里頭錦心喚茶知道她沒睡,忙道“不耽誤姑娘了,姑娘伺候四姑娘去吧。”
婄云沖她笑了笑,一派是和煦可親的模樣。
里屋,賀時年在墩子上坐了,錦心半攬著錦被、倚著憑幾抬眼看他,神情有幾分慵懶,平和沉靜,又透著幾分淡淡的無奈與笑意,卻叫賀時年心中一緊。
他試圖解釋“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你知道你的身體現在正處于”
“好吧,咱們太久沒見了,我很想你,總想見到你。”賀時年微微俯身,將頭額頭貼在錦心隨便交疊于小腹上的手背上,聲音悶悶的,“只要一想到咱們都在金陵,我就按捺不住地想要來見你”
錦心一向不喜歡人忤逆她,她做下的決定也鮮有人會違背,事實上前世許多年的相處下來,他們周遭所有人都習慣了聽從錦心的號令行事。
因為在面對重要事件的時候,錦心的世界里只有絕對、沒有可能,這意味著她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三思而后行,對大家而言將利益、好處最大化的。
而因為她厭惡麻煩的性格,她會保證她下達的每一個指令、發布的每一個人都是當下的最優選。
或許她天性里是有幾分霸道的,只會被她用溫和平靜瀟灑疏懶掩藏得太好,鮮少被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