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藥之后,錦心的情況不大好。
或者說也稱不上不好,沒有發熱、沒有口吐鮮血中毒跡象,也沒有這痛那疼的。這幾樣是在服藥之前婄云便放心不下并為此提心吊膽的,見她并無這些癥狀,本應當長松一口氣的。
可壞就壞在錦心雖沒有這些癥狀,卻在服藥之后不就便陷入了昏睡當中,晨起用的藥,日暮黃昏了也沒有轉醒的跡象。
這就很不對勁了,即便錦心素日來一直嗜睡,卻沒有到這個地步。
二人使出百般方法嘗試喚醒錦心,可不管怎么喚,錦心都沒有一點反應,仍舊沉沉地睡著,眼睛一閉往榻上一躺,叫人分不清她究竟是昏著還是沉睡著。
若是尋常人,以婄云、賀時年的耳力,從呼吸力度頻率上多少也能分辨出一些,可架不住錦心這幾年來氣血便極虛弱,氣力不足已是常事,喘氣的力道也總是較常人輕些,讓人無法以此來分辨她的狀態。
賀時年、婄云二人怎么喚都喚不醒她,真急得熱鍋上螞蟻一樣,雖然都是穩得住的人,面上沒顯露出什么,可一個個從日暮守到又一次天亮,寸步不敢離開,便足夠說明他們心中的緊張了。
第二日,錦心對外界的呼喚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二人提心吊膽地守著,錦心無知無覺地安穩睡著,一場大夢,許多她在前世曾以為已經被自己遺忘了的陳年往事都出現在夢境中。
前世一路走來,固然離別多、傷心多,可其中也有許多歡喜,如今已局外人的角度再走一回前生,許是因為今生萬事圓滿的緣故,那些悲痛別離她都能做到不再在意耿介,反而是那些歡喜之時,如今旁觀再看時,也隨著局中人歡喜,甚至喜得更勝局中人。
夢里不知年月,三十余年的日子似乎也只是眨眼一瞬,她沉浸在漫長的夢境中,幾乎忘了夢外還有兩個惦記著她的人。
病重之后的日子也不全然都是悲傷的,彼時國內局勢雖定卻還有隱患,她舍不得松懈下心神,每日忙碌于政務當中,等真倒下之后每日昏沉多清醒少,沒什么時間用來傷春悲秋的,除了加緊交代那些世俗事務,便是見見故人、陪伴身邊人。
最后的那段纏綿病榻耗不起半分心神的日子,她是在所有仍存于世的至親們的陪伴下度過的,閉眼那一刻心中已然滿足,只是聽著耳邊的哭聲,總有幾分不舍與無奈。
夢境中的鮮艷顏色褪去,眼前從前世寢殿變成一片白茫茫天地,錦心跌坐在地上,只覺通身一陣無力。
也說不上是身上無力還是心中無力,她目露茫然地坐了許久,想起前生種種往事,從前偶爾想起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如今這一場大夢坐下來,那些記憶在腦中再度鮮明了起來。
可就是因為記憶鮮明了,她才忽有幾分“夢醒不知身是處1”的茫然。
閉上眼,往事歷歷在目。錦心呆坐許久,忽聽耳邊一聲怪響,似是鐘磬之音,又似是銅鈴輕響,悠遠又清脆的兩聲,似是從四周的虛空中傳來的,直直傳入她的耳中。
似是無形之中的一只手,撥開她腦中的一層紗,迷霧散去,她神智恢復清醒,猛地想到她用藥之后便陷入這場大夢中,能夢得前世一生數十載,現世中又過了多久而阿旭與婄云在現世中又如何
她用力一睜眼,曾在夢中數次睜眼,醒來還在夢境中,如今眼一睜,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她心中不禁又是無力又是著急。
若總不能醒來,可如何是好
這念頭剛剛爬上心頭,她便覺眼前景象逐漸明朗起來,曾經許下共白頭長相守諾言的那個人的聲音于她而言總是那么的熟悉,夢中也聽了好久他說話,聽慣了這人年長后清亮的音色,再聽到這樣有幾分啞的少年聲音,錦心有幾分恍然,又無端地有些欣喜。
“醒了醒了婄云,阿錦醒了”賀時年少有這樣情緒外露失控的時候,錦心眼前的景象逐漸復明,她轉著眼睛循聲看去,看著他眼下一片青黑,滄桑憔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