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還有人聽說那姑娘父親同樣是個秀才,那姑娘也是一身的書香氣息,和沒事就總愛掉掉書袋的須秀林還真挺配套。
須秀林是秀才,按著律例有三十畝勸學田不必繳納稅賦;母親和新進門的媳婦都是刺繡的好手,立業成家后日子一時蒸蒸日上,也是小村莊里頭一號的富戶了。
秀才娘子過門第二年就生了兒子,三年后又添了姑娘;村里初時還有人背后說她命不好,后來見她湊成好字也只能歇了聲。
秀才娘子生的兒子須沐宗俊秀又機靈,和爹媽一樣會讀書,虛齡十二就考了童生,是遠近聞名的小神童;只是人有旦夕禍福,這小神童考上童生后,半年不到人就丟了。
秀才娘當時已經年逾六旬,身體也一直不怎么爽利;而秀才娘子當時正懷著五個月的身孕,發現須沐宗丟了,兩人一下就都病倒了。
須家又是報官又是賣田懸賞地尋人,因著丟的是個小神童,官府也還很配合,只是找了一溜十三招,最后卻是兩個月后才在河里找見具沒了頭的尸體。
病了倆月的秀才娘子才能下床,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一時大受刺激,早產生下個瘦弱得像個野貓崽子的男娃。前腳男娃在穩婆手里哭出聲,后腳秀才娘子便西去了。
而纏綿病榻的秀才娘白發人送黑發人,新生的孫子也沒能吊住她一口氣,不過一個半月過去,就也在睡夢中離世了。
本來把日子過得蒸蒸日上的須家,兩個月辦了三場喪事;須家最后的一個成年人須秀林,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連續遭遇了失子喪子、喪妻喪母四個打擊,竟就此一蹶不振了。
新添的小兒子或許多少還給了他一點期望,小寶不愛哭鬧,吊唁的人都難免安慰須秀才一句,將這有克親之嫌的娃兒夸成會疼人。但待那小兒子長到虛三歲,再遲鈍的、沒生養過的人也看出來了,這須家的小兒子,頭腦上像是有點問題呢。
須秀林不再像以前一半抄書題字賺取家用了,反而整日里喝酒,喝得醉醺醺地不省人事,把兒子女兒都扔到一邊去了。村里人開始還勸他,后來見他油鹽不進,也不再去討沒趣了。
勸也沒多大的立場去勸。須秀才混賬酗酒不著家,但他買酒花的是自己家田里的租子,租子花完了就賣家具賣田地,總之沒向鄉里鄉親要過一文錢。
而須沐寒,自然就是須秀才的女兒,是當初占了半個好字的姑娘。
須家的三個孩子,體質上其實一個比一個差些。老大須沐宗是完全健康的,老三須沐寶先天不足后天還愛生病,排中間的須沐寒眼下看著和沐宗一樣結實健康,實則介于兩者之間。
四年前須家還富裕時,須沐寒是嬌養在家里的姑娘,須家的地都是賃出去收租的,她不用下地干活或者幫家里撿柴火挖野菜,所以和羅春芳等所謂的“鄉下野丫頭”相比,她很少出家門,也不會穿粗麻布的衣服,更不會和一群野小子混在一起上樹下河;偶爾路過須家門口看見她一回,她臉蛋是雪白的,腦袋上的兩個小抓鬏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也穿得板板整整的,鞋面上繡著紅海棠、紅芍藥、紅牡丹或者錦鯉,繡花的顏色永遠是那種干凈的鮮亮,千層底的鞋幫也是雪白的,不沾一點臟若和羅春芳等人相比,須沐寒這樣的大概已經算是“城里的閨秀”了,雖然真正的閨秀肯定比她還精致秀氣。
村里的人都排外,村里的孩子也是類似的樣子。你先時不同我一道玩,我后面有事情也不會帶上你,宗寒兩人在同村的孩子里是沒有伙伴的。
這原因,一方面是兩人規行矩步、偏向沉穩成熟的性格都和野蠻生長的同齡孩子們有些格格不入,另一方面也確實是沐宗忙于讀書,沐寒顯少出門,因此和村里的孩子都不熟。
其他孩子和秀才的孩子從一開始就隔出了一個無形的距離,就連同姓的須家孩子也和沐寒有些疏遠,和沐宗倒是能走得近些,因為沐宗只是沉穩,而沐寒卻是沉默。
等后來須秀才不頂事了,身體被老祖母養得結實的須沐寒開始張羅家里的事情了;但她比以前頻繁了不知多少倍的出門,又給同村的孩子帶來了不小的“災難”。
原因無他,某個角度看,這個小姑娘太能干了,砍柴做飯洗衣服帶孩子還做鞋補貼家用,除了不下地干農活外,這個小姑娘和二十來歲的媳婦比也不差什么了。真正讓人驚嘆的是,須沐寒現在每天也進林子砍柴摘果子挖野菜,偶爾還打水,但她身上衣衫始終洗的干凈熨得板正。
鄉下的嫂子自然不會浪費力氣在這種“華而不實”的面子活上,但這不妨礙她們夸獎能做到這點的人。而她們這頭夸完了須沐寒,回頭再看自己家總是一身土或者草葉子的討債鬼就不是那么順眼了。
于是幾年前孩子們對須沐寒只是出于“不熟悉”“你有些不一樣”而無意識繞開,幾年后與須沐寒差不多年歲的孩子,卻是有意識地排斥抵觸了。
羅春芳只比須沐寒小兩個月不到,倆人一個頭年冬月生的,一個翻過年春日里生的,也因此老被羅大娘比對著教訓。眼下才因為類似的原因被羅大娘子揪著罵完,緊接著知道須沐寒要倒霉了,結果沒多久就又碰見了須沐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