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祿坐在他身邊,許久,道“監正應該想些別的事。裘圣白說您還不能見光,不宜外出走動。”他略一思索,道,“年初,司天監從玉壺仙宗進了一批洞世之目。你親手將它們改制為九曲靈瞳。如今九曲靈瞳已經陸續使用。屬下帶些進來,監正也總算有些事做,也許不那么枯燥無趣。”
李監副向來不是個拖拉的人,他很快便將九曲靈瞳搬到了第一秋的囚室。
而第一秋也很是明白以他如此的情況,出不到此間,也到不了玉壺仙宗。
他不能再消耗自己,只能用盡全力積蓄體力,融合虺蛇血。
而墻上的九曲靈瞳,隨李祿帶來的陣核不同,攝取的畫面也是各異。有時是市井日常,有時乃仙門捉妖。有時蝴蝶嬉戲,有時繁花盛開。
而這些陣核,沒有一個是第一秋想看的。
第一秋一直在等,他知道李祿最終會帶來哪一顆。
夢外的成元五年,十九歲的第一秋全然不能接受自己這般形容。他拒絕喝藥,也不再進食,意志消沉,奄奄一息。
裘圣白不得不將他移出圓融塔,放他回司天監單獨休養。
而在司天監的暗室里,李祿為了讓他活下去,找了許多九曲靈瞳的陣核,讓他取樂。
終于,在不見成效之后,李祿為他帶來了另一顆。
當那顆九曲靈瞳的畫面在墻上徐徐鋪開之時,一直對周圍沒有任何反應的第一秋,驀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后,這個人在他一片荒穢的歲月里悄然盛開。
縱時間無情、風雪摧折,她明艷如初,從未凋敗。
果然,這一日,李監副將另一顆陣核投入九曲靈瞳之中。
他關上房門,不發一語,安靜離開。
第一秋抬起頭,只見當初仙茶鎮的黃壤姑娘,已經綰發為髻,作了婦人打扮。
而剛剛成親不過數日的她,正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糕點,探望謝紹沖。
她對著九曲靈瞳所照之處深深吸氣,似乎經過無數次鼓勁,終于回身走入院中。
謝紹沖顯然并不認得她。二人在院中閑聊。
她粉面含笑,端莊溫婉。
“謝師弟,紅塵出門匆忙,我人地兩疏,也沒什么事做。今日做了幾樣糕點,想請謝師弟替我嘗嘗,可還能入口”她從容大方。
謝紹沖卻顯得錯愕,他顯然并不認識面前的女子。
但黃壤提及了謝紅塵,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拱手道“原是宗主夫人。紹沖失禮。”
黃壤自然不會計較,提著食盒來到院中,請他品嘗。
第一秋初看之時,只覺奇怪。
由此,他對這個女子產生了一絲好奇。
李監副自然很快意識到了他興趣所在,于是帶來的陣核,一個一個,皆與黃壤相關。
第一秋在最痛苦絕望、厭棄人世之時,看著她從無人認識的孤女,一步一步,將自己領到玉壺仙宗所有人面前。
修仙之人不以外貌論年紀,有一次,黃壤誤識一人,錯了輩份。
她躲在祈露臺,好幾天不愿出門。
若是往常,第一秋哪會對這樣的閑事上心
可是今時今日、此情此景,他第一次催促李祿,想要知道這個人的消息。
李祿以為,那是自家監正舊情難舍。
可這世間,哪有什么一見鐘情、至死不渝
第一秋如今想起來,那不過是一束破開這一室黑暗的光。他看著這個嬌弱的女人,在玉壺仙宗艱難求存。
他像看一棵草鉆出墻縫,像看一只螞蟻搬著糧食回家,像看一只老鼠歷險。
而最后,她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她妝點自身、施粥布藥,很快在玉壺仙宗站穩腳跟,成為人人贊譽的“宗主夫人”。
她美名遍及天下,與宗主謝紅塵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世間偶有清醒之人,嘆仙宗多一夫人,世間少一名家。
可于司天監監正而言,無論她是夫人還是名家,陽光就是陽光。
曾照耀過,便知其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