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圣白在查看今日的藥方,一抬頭,就看見黃壤。
他盯著黃壤仔細打量,黃壤面上帶笑,向他輕輕一福∶"見過醫正大人。"
"哼,是你這丫頭。"裘圣白鼻子里哼出一股氣,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帶她走入塔下一層。
李祿很靈敏地意識到,裘圣白并不擔心黃壤會嚇著。黃壤抱著酒,踏進了這方陰暗的天地。
如今的皇子皇女,在漸漸換血之后,開始出現了畏光的現象。這里的燭火便被撤去許多。
這里掃灑得勤,卻依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又咸又苦。
黃壤打量著這些囚室,里面困鎖著各種各樣的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他們人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死氣,就連偶爾回一下頭,都陰森可怖。
第一秋的囚室在入口處。他背對著墻壁,并沒有回頭。
顯然,他對黃壤的腳步聲,并沒有黃壤對他腳步聲的熟悉。
黃壤站在柵欄前,靜默地打量他的背影。他身上還沒有消腫,整個人看起來丑陋得像個怪物。哪有半點英俊模樣
"第一秋。"黃壤輕輕地喊出這個名字。
小小的囚室里,第一秋的背脊猛地僵直。他久久不回頭,黃壤明明帶著笑,眼中卻有淚光閃動。夢外的第一秋,在司天監玄武司的官舍里獨自居住了一百多年。
那些漫長的日夜,他會不會無數次重回這昏暗的囚室溺于苦痛,不得解脫
黃壤這一生,遇人大多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于是她很少心疼誰。但這一刻,她開始憐惜這個人。他的一生,在十九歲被終結。
從這間囚籠里走出去的,已經不再是那個稚氣的少年。
黃壤等待許久,第一秋不肯轉身。
裘圣白干脆打開了牢門。黃壤回過頭,看一眼他和李祿,問∶"你們能不能回避一下"
二人皆莫名其妙,裘圣白說∶"讓你進來已經開恩了。哪來那么多毛病""好吧。"黃壤只好說∶"那我還有一個問題。我要是吃了他的口水,會中毒嗎""毒性輕微。"裘圣白思索了一下,道∶"他如今毒在血液,體質尚不成熟。"
黃壤點點頭,一貓腰進了囚室。
裘圣白琢磨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哪里怪異不是,你為什么會吃到他的口水啊他看向李祿你有沒有聽到那個女人剛才的話李監副一臉期待
囚室里,那只洋辣子趴在公文上睡覺。
一聽到黃壤的聲音,它就已經奮力地爬起來。它一路爬到黃壤面前,準備順著她的鞋往上爬。黃壤一把將它拎起來∶"已經這么胖了呀"
那洋辣子扭動花花綠綠的身體,黃壤隨手將它放到一邊的雙蛇果上,雙蛇果旁邊還有一個盆,里面正種著黃壤送給第一秋的種子。
那顆巨大的種子長得像一根狗尾巴,毛絨絨的一團,看不出是什么東西。
已經長了這么大,種得很好哇。
黃壤目光在它之上略一逗留,隨后來到第一秋面前。"你來干什么"第一秋緩緩問。
他還是不肯轉身。
但這次的他,其實已經好太多了。
他身上穿著潔凈的黑袍,黑袍寬大,將他整個人都遮了去。于是他的背影看上去只覺得胖,并不覺得可怖。
黃壤揚了揚手上的酒壇∶"我說了,今年春播時節,請大人喝酒啊。"
第一秋聲音冰冷,道∶"不喝。"
黃壤拍開酒壇的泥封,李祿見狀,忙去為她尋碗。
誰知,黃壤仰頭飲入一口酒,然后她猛撲上去,一把轉過第一秋。
第一秋只覺得唇上一熱,那清冽的美酒入口。隨之而來的,有深重的玫瑰之氣。還有極溫暖柔軟的唇舌。
美人含香,呼吸溫熱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