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轉身看向莫驚春,秀麗漂亮的小臉上滿是驚訝,那雙眼睛莫驚春一冷,她看起來有點像惠娘。
他心里猶豫,張千釗和惠娘有著千絲萬縷的親戚關系,他的孩子會跟惠娘相似本也是正常。
可莫驚春痛恨自己的敏銳。
張千釗這段時間的異樣,時不時邀請他來家里,這屋內一直豎著的屏風,驀然出現在屋內細心擺弄碗筷的、與惠娘相似的小女郎
莫驚春嘴里本有的酸梅味道迅速化作更為痛苦的酸澀。
酸脹的情緒爬上他的心口,讓他險些在這里吐出來,他猛地扶住小腹的位置,臉色驟然蒼白。
“子卿”因著意外被叫去廚房的張千釗匆匆趕來,在看到屋里內外一大一小的對峙后,臉色也猛地變了,“你”
小姑娘不知不覺眼底蓄滿了淚,跌跌撞撞往外跑,就連張千釗要抓也抓不住,忙讓人去追桃娘,而后他才搓著手看著莫驚春,一臉猶豫掙扎。
莫驚春慢慢看向張千釗,忽而說道“五六年前,正是我仕途最昏暗的時期。與我同窗的進士紛紛各有去處,唯獨我還蹉跎在翰林院。即便我那時候已經看得出來是先帝有意打壓,心中難免郁郁,廣林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主動與我接觸,寬慰我,待我心細。我引廣林為友,以為至少在此處,還有三兩友人相伴。”
廣林是張千釗的表字。
“所以,是那個時間對嗎惠娘與我說,在府內待著不舒服,要去京郊外的莊子暫住半年,她有孕在身,也不想我常去,我便遵循了她的意愿”
莫驚春臉色蒼白,眼睛卻極亮。
“那個孩子,其實活下來了,對吧。”
張千釗知道莫驚春聰慧至極,打一開始便不是翰林院能困住的人,卻不想僅僅只是這個照面,他便已經將前因后果都推測出來,甚至八九不離十。
張千釗苦笑,抹了把臉,“是。”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將這秘密背負了數年,已經沉重不堪,“你也知道,惠娘與我家是有些關系在的。當年她去京郊莊子,最后兩月因著過于抑郁,她娘家里派人請了我夫人過去陪她。”
那仿佛就在昨日。
“惠娘一直對你心中愧疚,想著將孩子好好生下來,可是千算萬算,發動的那日,剛好是他的生辰。”
莫驚春微頓,心知他是誰。
是惠娘曾經的心上人。
“惠娘發了狂,她清楚你對她沒有情誼,卻待她極好,她不肯配合產婆,不愿將孩子生在那一日。結果硬生生拖了兩日多,才把孩子生下來。”
而且她還借著張夫人的幫手,將消息拖延到了后半日,才傳到了莫驚春的耳中。在他趕去別莊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生下孩子后的惠娘郁郁寡歡,竟然溜進孩子的屋子險些將她掐死,還是張夫人從她手里將孩子搶下來的。
惠娘拖著血淋淋的身體說這個孩子已經死了,是鬼魅上了身,又說求張夫人與她一起將孩子丟了云云張夫人不敢讓她再說,忙讓她帶來的婆子捏暈惠娘又送回去休息。
莫驚春“張夫人,將孩子帶回了張家。”
“從你接到消息,再趕去別莊,也得一日的時間。惠娘醒來,只要聽到孩子的身影便要發狂,若是聽到夫人安慰說孩子已經死了,便默默流淚心傷,卻是好上了不少。”張千釗隱忍地說道,“一個心碎的妻子,和一個發瘋的妻子,莫家愿意選擇哪一個”
于是張夫人在短短半日內做了抉擇。
她不愿見惠娘被休棄,卻也不愿真如惠娘發瘋時所說要將孩子殺死。
最終她帶著脖子淤青的幼孩回了張家。
莫驚春閉了閉眼。
他的臉色極其蒼白,在殘陽下幾乎看不見他的神色,“一個心碎的妻子,和一個發瘋的妻子,這該是我來做的抉擇。”
所以張千釗這些年一直對他心懷愧疚,不然當初他當初成為掌管翰林院已有一年,為何會突突在一年后主動與莫驚春這個小翰林接觸。畢竟先帝的態度,大抵是看得出來。即便他是莫家的人又如何,不得帝王青眼,便無人敢靠近。
“既已經將事情瞞了下來,你也從未有過與我透露的打算,如今這又是為何”莫驚春冷冷地說道。
張千釗吐了口氣,“桃娘,半年前偷聽到了夫人與身邊仆婦的對話。”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莫驚春僵在原地,手指緊握成拳。
他越過張千釗大步往外走,低低拋下一句日后再說,就飛一般出了張家。
莫驚春的速度太快,甚至閽室門房都來不及通知車夫和墨痕,他一手抵在車轅邊上,陣陣惡心與干嘔翻涌上來,讓他吐出了幾口酸水,只感覺腹中鬧騰,整個人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