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來她自己也不過是這樣,在前世今生的兩處泥淖中反復掙扎,掙扎不出結果。
今生的賬,只要算今生的就好了。
只是他們今生的賬,好像也已經快要算不清楚了。
他給她的太少了,也太多了。他本不用以命相護的。
她越發地想要和他把話說明白,“將軍覺得你我之間是云泥之別,可是人與人之間,從來都不止是身份之間的差別而已。”
“拋開這重身份,你我不過都只是有血有肉,為世事與情意所牽絆的普通人。”
“將軍攻破梁宮,令我從風光無限,錦衣玉食的妃子,變成了階下之囚,使我一下子如墜深淵。”
“可是將軍亦在我處境不佳時將我護在身后,贈給我傷藥,甚至紆尊降貴,親自為我上藥。”
她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是晏既將她從昭臺宮里毫發無傷地帶出來的。
梁帝的妃嬪不是沒有人殞命在那場宮亂里。也不是沒有人在宮亂當日就遭遇了她們原本不該遭遇的事。
“甚至方才在生死一線之間,也用自己的性命保護著我,不肯讓踏莎停下腳步。”
“人非草木,我亦并非心若頑石。”
“我和將軍之間,并不是簡單的愛或恨便可以囊括的。”
她回頭望著晏既,他也正望著她。一片清明月色之下,不過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這樣的月色,令她越發想去說一些生死之外的事情。
“將軍真的愛你的未婚妻么她不是高世如,對不對”
他望著她的眼睛,沒法對她撒謊,“對。”
可是他也只回答了她一個字而已。
“那將軍的未婚妻,是不是承平十一年上巳節,灞水邊那個受人欺凌的少女”
她問出了這句話,幾乎也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
手臂上的布條綁的太緊了,她在此刻莫名感覺到了疼,心中煩躁起來,側過了頭去,想要將那個結拆開。
晏既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右手握著韁繩,用自己的左手和她配合,很快便將那個結拆開了。
他的語氣不自覺低沉下去,“你還記得當年的事。”
這是他們的初見,她記得,他也沒有忘。他沒有承認她是他的未婚妻。是和當年一樣覺得羞辱,還是不想承認他是愛她的。
或許兩者都有。
“的確是記得當年的事,不過是記得那個盛氣凌人的少女更多一些。”
“也是今日又見到了高世如,才想起來那時她身邊的那個少年,原來就是將軍你。”
那個冷眼旁觀的少年,說要和她永遠在一起的李三郎,將朝露樓焚盡的晏既,都是她身后的他。
觀若一松手,那從裙擺上撕下來的布條不再被束縛住,飄飄蕩蕩,落在了他們身后的草葉上,不會再有人問津了。
他們是身上都有傷口的兩個人,“你方才說我和你之間,并非可以用簡單的愛或恨來囊括。”
“那在你心里,是愛更多一些,還是恨更多一些呢”
晏既從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臉貼著她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好像身上的傷口也不再疼的叫他心煩意亂了。
他盼了多少年,才終于又盼回來這一刻。
哪怕只是假象,他們一走出這片樹林,便又不得不走回各自的位置,有一刻也是好的。
從他靠上來的那一刻,他身上冰涼的鎧甲就在提醒觀若,這個人并不是她前生情竇初開,對世事懵然不知時曾經真心愛過的李三郎。
她的心也漸漸的冰涼下去,“是恨多一些。在我想起來你原來就是承平十一年的那個少年的時候,我發現我原來早就已經恨上了你。”
晏既仍然閉著眼睛,他不想看見觀若此時冰冷決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