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既站在城樓之上,望著城樓之下的一片焦土。
亂鴉來去,王氏的魏紫牡丹旗已經盡數倒下,為夜風卷動的,仍然是他們晏氏的軍旗。
他看著伏珺帶著一隊士兵快馬出了城,她要往回走,走過他們一路打下來的土地,回到安邑去。
一路往西,終至看不見了。
有人上了臺階,刑熾慢慢地走到了晏既的身旁,“將軍,已經清點過了。今日陣亡的將士三千余人,全殲王氏五千士兵,另有三千戰俘。”
“王氏家主王淵已死在陣前,其余王氏之人,皆囚于王氏府邸之中。”
“王淵之弟王沅想要見將軍一面,大約是想要求和,還想要想要把兄長的女兒給將軍做妾。”
這是分明是一場很好的勝利,可是晏既心中并沒有一點歡悅之意。
“此時再來求和,已經太晚了。”
又有太多的人失去家人了,而他們原本是不用這樣的。
他也從來都看不起這些將家族中的女子當作籌碼獻給旁人的男子,實在令人不齒。
晏既抬頭望著明月,“嘉盛,你想家嗎”
柳絮飛時與太原作別,芙蓉謝后,他們已經到了洛陽。原本的玉樓金闕盡數成了焦灰,他想要大醉一場,可惜根本沒有機會。
便是想要得一場好夢,夢中也四面楚歌。
打完這一場仗,他才終于有閑暇打開母親之前寫給他的家書。
她說太原的木芙蓉都落盡了,說祖母近來的身體好了許多,說妹妹已經長得如她院中的石桌一般高,在信中說很多瑣碎,卻并不讓人覺得煩惱的事。
她知道他不會回來,從來也不會問他歸期。
他沒有寫信同她說過觀若的事,她卻也默契地沒有提起她,是已經知道了。
從他放出要與觀若成婚的消息之后,他遇見了太多的阻力,來自家人,來自天下。唯獨從母親那里,他得到的是祝福。
這一次他給她寫信,會提起觀若的事的。還有洛陽秋風,千言萬語,書難盡意。
他永遠都是母親的孩子,也永遠都需要母親的寬慰和指點。
洛陽城在他腳下,河東也不會屬于晏暾之。他終于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了。
刑熾同他并肩站在一起,看著亙古不變的月亮。
他回答著他的問題,“剛剛離開家的時候,覺得再也不用被兄長和姐姐們隨便使喚了,只要聽將軍的話,做那些我能夠做到的事,覺得很自在。”
刑熾微笑起來,“除了將軍,也就只有眉姑娘對我不客氣些,那時候心里還對她有一些想法。”
他撫摸著洛陽城城樓上的磚塊,它們經過的風雨,遠比他要多的多。
“可是經歷了這些事,才知道,原來能在家中和家人在一起,為他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是多么的珍貴。”
“將軍、風馳和伏大人是兄長,眉姑娘是姐姐,能和你們在一起,在每一次戰斗之后和你們在一起,我也很珍惜當下。”
從敵人的刀劍下活下來,他所在意的人都活下來,是最大的幸運。
下過幾場雨,青苔猶自綠,磚縫之間也生出了碧綠的植物。紅紫已無花爛漫,唯有青黃的草葉在秋風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