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翙那樣做什么事都沒有長性的人,也總是會在夏日許久不曾落雨的時候,在黃昏的時候提著一個小壺,一面給梅樹澆水,一面同那梅樹說話。
他們有一次就躲在一旁山茶的樹叢里,頭碰頭擠在一起,聽阿翙同這梅樹說些什么。
他說要這梅樹好好地長大,好好地開花,長的再高一些,開的花也更多一些。
他可以把這些花分給滿宮貧苦的宮人,讓她們和他一樣期盼春日。
他們那時才學到王摩詰的那首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宮人們戴上了他鄉的花,來日還鄉,也可以同家中親友圍爐夜話,說起這朱紅墻里的故事。
他們也才剛剛聽說仙居殿的一個小宮女因為在鬢邊戴了一朵花,而惹了德妃不快,被人拖出去痛打了幾杖,白白送了性命。
阿翙不忍心看到宮人們大好年華空蹉跎,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連一朵花也不得戴。
這是阿翙的仁心,那時他們卻不明白。
只是從樹叢里笑嘻嘻地走出來,摸著阿翙的頭,笑他催著梅樹長得再高一些,自己卻不肯好好地長高。
她是女孩子,女孩子在幼年時長得要比男孩子更快一些,連她的個頭,都可以和大她兩歲的阿翙一般高,更不用說自小便長得很高的晏既了。
“不知道若是阿翙還在,會生的有多高,會不會如你一般。”
如他一般,令她總是需要仰望。她愿意仰望的。
伏珺嘆了一句,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晏既說起了從前的事,“就是我和阿翙打架的那一年,他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全,冬日就來了。”
“明明是我打傷了他,除了我父親,就連阿翙自己也是過了就忘了,可是我每一次看見他臉上的傷口,還是會莫名其妙的覺得生氣。”
今日的酒,似乎總是難以入喉。
晏既勉強將它喝完了,為伏珺斟滿,也為自己斟滿。
“那一年花開的那一日,阿翙叫我去看花,我就躲在殿中烤火,賭著氣不肯出去,只將所有的事情推到明日。”
“那時我想,花年年歲歲都相似,且上林苑中就不知道有多少,又不是只有他這一株。”
“只要樹不死,一時不看,又能有什么損失”
酒是溫暖的,卻是落入冰冷的愁腸。
“可是我忘記了,人是會不在的。那么多的人來來去去,我所在意的人,無非是那一個而已。”
聽完了他的話,伏珺低下了頭,一滴淚落進了酒杯中。
那棵梅樹后來果然生的很高大,比種在梅園里的那些還要好。高出了宮墻,讓每一個路過的宮人都驚嘆,都忍不住要駐足欣賞。
但阿翙不會再長高了,他永遠停留在了秋風里,再看不見他的梅樹開花。
這成了她的心事。
每一年梅花開花的那一天,她都會折一枝梅花,飛馳出宮,去往昭陵,去往阿翙長眠的地方。
她、阿翙還有這株老梅,他們都是老朋友了。不能時時相見,便約好在花開這一日重逢。
承平十二年之后,她也就沒有去過了。
因為娘娘走了,鳳藻宮被封存起來。那棵梅樹也死盡了,再開不出令人驚嘆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