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陰天,看起來像是要下雨,卻一直到午后也沒有下起來,十分沉悶。
室內明燈煌煌,晏既與他身旁的一眾人都拈著香,祭拜馮氏先祖。
陽翟城已破,鐘軾帶著長子與家眷以及他剩余的殘兵一直往東逃,想要過碭郡而至薛郡。
一路戰,一路敗。終是在到達邊境之前便被攔了下來,鐘氏眾人盡數被斬于馬下。
陽翟城中已經塵封數年的馮氏宅邸,也終于可以重新開門了。
眉瑾站在最前,率先拜了下去。
三拜之后,仍然站在原地,凝視著新添置進去的先輩靈位,久久不發一語。
晏既回頭,令所有人都先退出了祠堂,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唯有他留在這里,等待著眉瑾回過神來。
這種感受,滿座衣冠,大約也只有他一人能與眉瑾共情。
晏氏的人口向來不興旺,當年滅門慘禍,有七十九人含冤死去。
而馮氏是大家大族,遭梁帝深恨,連家中的侍女仆人也不得幸免,承平十二年長眠于地下的馮氏族人,足有三百零九人。
昨夜他看著眉瑾取出從前家中的族譜與下人名錄,是她一個一個清點出來的。
每一個數字,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從一開始,一直數到了三百零九,是三百零九滴血淚。
他們大多數的人原本都還應該活在這世上的。
就算不是人人都有光明的前程,他們原本也該游走在市井之中,是鮮活圖卷的一部分。
他們該過好自己的人生,也該同家人一起,繁衍生息,綿延子嗣,將他們身上好的那一部分,一代一代地留存下去。
那一把屠刀阻隔了所有,有好多人甚至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來不及咒罵、期待,便淹沒在了歲月之中,連塵埃都不曾留下。
晏既想起自己回到太原,第一次跪在新入宗祠的那些族人靈位面前的情形。
那時他跪在靈前,一個一個靈位慢慢地看過去。
每看見一個,便在心中想著他們從前的樣子,想著他們同他的交集,忍不住潸然淚下。
晏氏一族,只活下來他們一家,并他生養了姑姑的祖母而已。
他們都是因為姑姑,因為梁帝一時的心軟而得到豁免的。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死去的那些人也是姑姑的親人,這世上只剩下他們一家數口人能為他們喊冤。
他抬起頭看著靈位上漆痕未干的那些名字,原來短短一行字,便能夠代表一個人的一生。
男子尚且能留下名字,所有的女子,卻連名字也不能留下來。
不過只能留下單單薄薄的姓氏,供后人緬懷。
情感一代一代淡泊下去,終究沒有人會記得了。所有的祭拜,不過都是沒有真心的儀式,僅此而已。
他不想他們被忘記,可是沒有更多的人能記住他們,沒有一點辦法。
眉瑾終于將手中的香插在了靈前,而后雙手和十,閉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什么。
她再回過頭時,眼眶中的淚分明已經干透了。可一望見晏既,又開始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