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候悲傷都可以藏在心里,可是最信任的人,最依賴的人,也總是能一瞬間便調動出內心被掩藏了再掩藏的情緒。
“將軍”她不過才出聲喚了他一句,想要從容地遮掩心中的情緒,很快卻又發覺自己做不到,轉過了身去。
晏既輕輕地安慰著她“若是想哭的話,其實就在先輩們面前好好地哭一場吧。你已經很久沒哭了。”
洛陽之戰到如今,他們又走過了很多地方,有了很多新的收獲。
梁朝開國至今,沒有一個女子能如眉瑾這樣真正地上戰場殺敵,沒有一個她這樣的能令人畏懼的女將軍。
“你一直以來都做的很好,他們也在凝視著你,會覺得很欣慰的。”
他第一次跪在族人的靈位面前,父親也就跪在他面前,聽見了他壓抑著的哭聲。
想要訓斥他,卻終究是自己先紅了眼眶,而后越過了他兩個神情木然的兄弟,只將他攬在懷中。
曾有一滴淚打在他發間,他到如今都沒有忘。
如今想來,那恐怕就是他這一生有記憶之后,同父親最親近的時候了。
可眉瑾的父親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塊靈牌上的名字,沒有人再能安慰她,同她分擔這一份完全相同的痛苦了。
晏既說了這些話,終于聽見了眉瑾的哭聲。太多的悲傷積攢在心中,今日原本該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眉瑾凝望著她父親的牌位,晏既也同樣望著那一塊,望著那上面的名字。
晏、馮兩家的關系,原本就是很好的。
眉瑾一家搬來長安的時候晚,可是眉瑾的父親從前在長安的時候,他是遇見過的。
眉瑾的父親馮延身材高大,比他的父親,比他視如父親的梁帝都要更高大。
他記得有一年上元燈會,父親帶著他們出門看燈,一只手牽了晏晰之,一只手抱著晏暾之,沒有空間可以留給他。
他小時候真的很傻,看見這樣的情形,也不過是覺得心里有點難過,侍從買了漂亮的花燈給他玩,他一下子就忘記了這種不快。
他以為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父親的愛意的,因為這世上有很多人在用心地愛他,他能感覺得到。
后來他們在街市上遇見了馮家父子,馮延原本在耐心地指點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小孩子的馮逾看鰲山燈上不同的紋樣。
看見了他,看見了他父親牽著另外兩個兒子的情形,很快在說笑之間將他放在了肩上,帶著他走完了一整條朱雀大街。
他坐在馮延肩上,好似隨意伸出手,便可以觸碰到懸掛于高樓之上的那些華燈。
再低下頭,看著跟在父親身邊的晏晰之與晏暾之,對上他們羨慕的眼神,便覺得什么不平也沒有了。
“父親”這兩個字所承載的愛意,那一夜他在另一個男人肩上感受到了。
所以他果然是可以不需要晏徊的。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又有千門立馬,可堪望金坡殘雪。
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個上元節,從此以后,上元節也就是他最喜愛的節日。
彩勝華燈仍似在眼前,故人已然千古。
晏既重又拜了三拜,為了那個年輕時的馮延。
也為了看著自己的父親背起了其他的孩子,卻并沒有一點嫉妒之心,仍然在好心地同他解釋花燈上典故的馮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