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行人來來去去,一切事物都化為涌浪,只有觀若如同一塊被人隨手拋開的頑石,孤寂地躺在海底。
她也不知道她還在等待著什么,今日與昨日重逢,于她而言縱然傷感,卻也終究是一件好事。
她會珍藏在心底,一生都不會再忘。
觀若又等了片刻,等不到歸人,她忍不住開始嘲笑自己傻,打算繼續往她一直向往的鰲山走。
她心里想著,卻挪不開腳步,她總害怕又如去年中秋一般,與他之間只相差片刻。
毫繆之誤,已然差之千里。
她終于還是又等到他從人群之中出現,走到她身旁來,臉上的面具不肯摘下,手中有一盞琉璃燈盞,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副面具。
晏既將那盞琉璃制成的蓮花燈交給觀若,為她戴上了那張觀若辨不清模樣的面具,下一刻牽起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前奔跑。
他們都戴上了面具,再也不是他們自己。不過是這世間尋常的一對愛侶,共游元夕。
晏既手心的繭磨礪著她的手心,令她一下子夢回前生。
她就這樣放心地跟著他,忍著中秋之夜遺留下的左手手臂的疼痛,在鰲山之前停下。
他伸出手來虛護著她,不肯讓擁擠侵擾她分毫。
他們一起抬著頭,看著立在兩座城樓之間,如小山一般高大的鰲山燈,看著上面的山妖精怪,世間山水萬物。
沒有人說話,觀若也不過是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回想前生,他們在云蔚山腳下的那處小鎮,看見過的更小的多的鰲山。
她至今不知道云蔚山究竟座落在梁朝的哪一處地方。
只知道那里遠離戰亂,即便長安都已經陷落,鎮上的民眾仍然珍視這個節日,滿懷著期冀扎了鰲山,鄭重地過好每一日。
晏既最知道鰲山燈上所繪的那些精怪,他說他年少之時聽母親讀故事,最想要做的事,便是將這些精怪全部打敗。
年年長安上元有鰲山燈,他都會去看。欲與鰲山之上的精怪試比高,年年他都更高,觀若此時也在比較。
她那時告訴他,有幾年上元,她也曾經和她的女伴一同去看過鰲山燈的。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告訴她或許他們曾經也在鰲山燈前遇見過彼此。
原來的確是遇見過的。
觀若的目光,在他身上,與鰲山之上的精怪之間逡巡。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一言不發,故意地又站地直了一些。
她想要出言嘲笑他,又覺得沉默才更美,什么都沒有說。
下一刻,他將目光落在了夜空之上。亥時已到,原本寂然的夜空,霎時燃放起了煙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煙花吸引,伴隨著無盡的歡呼。
煙花燃放起來的時候,是凡俗世間,最令人感到幸福的時候。
這些煙花是蕭翾令她安排的,能為世間眾人帶來快樂,她也同樣覺得很快樂。
只可惜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剎那的繁華過后,亙古的總是只有清風明月。
燃放煙花,是為了預示一些事,提醒一些事。
子時便要關閉兩邊城門,他們不能夜游而至天明,能同彼此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很少,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煙花落幕,鰲山之中的燭火,卻會一直燃燒到天明,將夜晚與白晝連結。
已經有人在兩城之間穿梭,回過頭戀戀不舍,揮淚同愛人,或是親友說分離。
但終究還不是此刻的他們。
觀若和晏既開始走回頭路,走過今夜第一次相遇的河岸,買下一盞河燈,點燃了蓮花的花芯,一起伸手將它推入了水中央。
燃放河燈,是要在心中許愿的。
觀若不知道晏既的心愿是什么,她將那盞琉璃花燈放在一旁,卻不舍得松開與晏既交握的手,在心中許下了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