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郎君如從前一般,這么長的一首曲子唱完,即刻便讓他身旁的小童子將他的琴收了起來。
蕭翾見了,不免又要嘲笑他,“這把琴都這么些年了,還是這樣寶貝。再好的琴拿來與你交換,你也總不肯換的。”
陳郎君身體不好,高歌一曲,是很費力氣的一件事。
他的目光仍然流連在他的琴上,緩了緩,才道“正是因為這把琴已經跟了我很多年了,正如我的老友一般,才格外珍惜的。”
溫柔的人,總是格外容易得到旁人的好感。
答完蕭翾的話,他又笑著望著觀若道“殷大人覺得方才這一曲如何”
觀若眼角的淚光并不明顯,此時去抹淚,反而有些刻意了。
“歌聲未盡處,先淚零。”實在動人腸。
陳郎君還沒有說話,蕭翎先道“陳叔叔,你怎么不問問我覺得如何”
蕭翾是她的三姐,她卻喚他做“叔叔”,亂了輩分了。
陳郎君看起來同蕭翎的確很熟悉,笑容更和藹了幾分,“你和你三姐是一樣的,聽過太多次了,便不問你們了。”
蕭翎望著他甜甜地笑起來,又舉杯邀蕭翾同飲,“今日也是托了三姐的福,才能再聽見陳叔叔的歌聲。”
“阿翎先干為敬了。”
蕭家的女子都是海量,不過一杯酒,蕭翎自然是很快便干了。
蕭翾也拿起酒杯,不過略略抿了一口,便放了下來。
曲水流觴,佳肴都漂流在溪水之中,只取自己喜愛的菜肴即可。
蕭翾素愛歌舞,一日不欣賞歌舞,只怕連飯菜都吃不下去。
陳郎君一歌已畢,又有舞女與歌姬盛裝而來,為一片碧綠草地妝點上色彩。
今日的歌姬立于月下,引吭高歌之后,觀若才發覺,居然又是那一日的虹梁娘子。
從春柳樓中出來的時候,觀若曾經偶然聽見樓中的客人說她很快便會離開九江,往薛郡去。
幾個月過去,她倒是還在九江,并且還進了蕭府。
那種熟悉敢仍然縈繞在觀若心上,觀若很確定,并不是因為她們上元之時在春柳樓見過。
她聽著虹梁娘子歌唱,抿了一口酒,期望能從她的聲音之中找到那種熟悉感的來源。
虹梁娘子唱的是何滿子,是蕭翾最喜歡的那一首何滿子。
“綠綺琴中心事,齊紈扇上時光。五陵年少渾薄幸,輕如曲水飄香。夜夜魂消夢峽,年年淚盡啼湘。”
“歸雁行邊遠字,驚鶯舞處離腸。蕙樓多少鉛華在,從來錯倚紅妝。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
一個人愛聽的歌曲,總是與她的心緒相掛鉤的。
而蕭翾反反復復地聽這一曲。
觀若從曲中聽出了遺憾,聽出了怨懟,聽出了無可奈何。全都是蕭翾的年少時光。
人在什么時候,才會格外懷念自己的少年時光,甚至不惜去懷念那個將她的人生都毀去的人。
蕭翾后來的成就,全部依靠的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如修筑廬江城的城墻一般,一塊磚,又一塊磚將她的人生重新修筑起來的。
但歲月終究比那個人更無情,這一次她再被毀去之后,世上便再無蕭翾這個人了。
觀若想起來她究竟是在哪里遇見過虹梁娘子了。是在河東的時候,在安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