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在心里,甚至是隱隱希望著我們能晚一些到達山陰的。”
觀若很快側過頭去,靜靜等著蕭翎說下去。這不是什么可以鼓舞士氣的好話,不該從她嘴里說出來。
“一到山陰,我們和晏氏也不再是朋友,曾經并肩作戰過的戰友,頃刻之間也要舉起屠刀彼此相向,我害怕這樣。”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讓觀若聽見了她心里的懼怕。
“這個想法是很自私的,阿翎。”她們晚一日到達山陰,便是晚一日獲得勝利。
會有更多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有更多的家庭支離破碎。
沒有人能承擔這種代價,她們是戰爭的發動者之一,只會背負上更多的愧疚。
盡管她也不想面對與晏氏為敵的局面。越走到盡頭,越是不想面對。
城樓之下,晏既走到戰場的盡頭,又慢慢的折返回來,他的神情很沉重。
觀若和蕭翎的對話沉寂了許久,沒有人再有心思開口。
她們仍然靜靜地望著城下的修羅地獄,晏既抬起頭,眼中卻只有觀若一個人而已。
他是將軍,是幾乎每一次都要沖鋒陷陣,帶領他的士兵獲勝的將軍。
他身上傷痕累累,鮮血浸透了他原本銀白色的衣裳,也零落地掛在他的鎧甲之上。
踏莎也是一樣的。它為它的同類哀嚎,也為了它自己。
每一次它受的傷,身上的功勛,或許比一些久經沙場的老兵還要多。
觀若不想再這樣在城樓上站下去了,沒有任何益處。
于是她重新又走到了那些傷兵之中去,期望能盡她微薄之力,幫他們減輕一些痛苦。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久到那些傷痕和鮮血幾乎都已經篆刻在觀若的眼睛里,有人停在她面前,她才抬起了頭。
天色陰沉,好像是要下雨。
他身上的顏色都失去了原本的光鮮,也是晦暗的。
上一次相會之時,還是在無比明媚鮮妍的春光里。
縱然她不得一朵山花插戴于發髻之間,那支紅寶石的發釵,足以點亮她心中不能為外人道的喜悅。
蘭舟之上少女的歌聲仍然回蕩在纏綿的春雨之中,繞梁無盡。唱曲江臨池柳,可是她心非蒲柳。
這一次再相逢,他們同樣是一身堅硬無比的鎧甲,在這人間地獄里。
天幕之下,哪里再聞歌聲,唯有寒鴉聲起,對此淚垂。
她從掖庭之中醒來,哪里會想到,他們之間居然會有這一日。
觀若站起來,藏下心緒,禮貌地詢問他,“晏將軍,您的傷找人包扎過了么”
城樓上橫七豎八的士兵,原本也并不全是蕭氏的,同樣有晏氏的傷兵在這里。
醫官忙忙碌碌,不知道有沒有人關照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事,在寒鴉縈繞的戰場上巡邏的將軍。
觀若打量了他一眼,他能看見的最重的傷,看起來是在左手的手臂上。
那一片的衣料被銳利的刀鋒割破了,很長時間之后才得到處理,將布料都泡的發皺,又凝結的無比堅硬。
觀若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的傷口。偏偏又清醒的太快,讓那只手寂然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晏氏的顏色太淺了,看起來傷痕與鮮血,便總是格外明顯。”
晏既微微往前走了一步,讓她的手即便停留在半空中,此刻也能觸碰到他的傷口。
“鮮血的顏色并非只能讓人恐懼,也是一種提醒。不要辜負自己流過的血,辜負先輩流過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