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既輕輕地應了一聲,而后道“景陽,我不能再送你了。母親和阿柔還在等我,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救了我母親。”
他們在城樓對峙,高世如以他母親李夫人的性命相挾。
裴俶挽弓欲取他母親的性命,掃平他眼中大軍前進的阻礙,卻也是高世如下意識地護住了她,令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她做了這件事,所以才得了今日的體面。
她已經不在意了,“只是我想告訴你,不要相信裴靈獻,哪怕你們曾經合作。”
千萬不要相信她這個詭計多端的繼子。
“可是他救阿柔的時候,看起來又格外真心,也差一點就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真心地建議著晏既,“三郎,你應該好好地去探究這其中的原因。”
她知道她不能再留他了,人之將死,她便說幾句好話吧。
“我有時候做夢,夢里都是我們年少之時,在上林苑中游春,或是縱馬馳騁于京郊的時候。”
在他們年少不知愁,也究竟不知情為何物的時候,長安游子,馳寶馬、飛金鞚。
落花踏盡游何處,風光去處滿笙歌。他們可以肆意地對彼此微笑,沒有后來的那些糾葛與痛苦。
到如今,好天良夜,知道盡成悲咽。
“三郎,我人生所有的挫折,都是你給我的,快要好起來的希望,也都是你抹去的。”
第一次愛慕一個少年郎,沒有結果。后來她的丈夫,也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所以在離開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偶蒙春風榮,生此艷陽質。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一朵桃花,永遠都不可能如南山松一般獨自蕭瑟。
晏既回過頭望著她,在醉意朦朧之間,她好像又望見了年少時那個總是對她微笑的少年。
她終于開了口,是她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個問題,“三郎,你究竟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
一點點就好,年少時不懂事的那種喜歡也好,她沒有奢求愛。
晏既低下頭,像是滿懷歉意,“景陽,我不愿意騙你,來日你到了地下,自己也會明白的。”
若有魂靈,可以洞悉世間一切。他不想到了此刻,反而對她說謊。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收起了她方才的自作多情。
而后微微抬起了下巴,神色之間,又是那個冠絕京華,面如桃花色的景陽郡主。
“我知道了,三郎。你可以離開了。”
就像是妝褪臂閑,髻慵簪卸的女兒家,要將旁人都趕出門去。她是郡主,是長安城中最為尊貴的女子,是比他要尊貴的。
晏既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腳步堅定地從房中踏了出去。
走到拐角處,遠處山間傳來一陣鐘聲,是子時已到了。承平十九年到來了。
仰起頭不見月色,戰火初歇,也不見新年焰火。
新歲明朝是,故鄉何路歸他們都已回不去夢中的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