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價張著口將忠孝談,到臨危翻著臉把富貴貪。”
藺緒從小讀圣賢書,學忠、孝、理、智、信,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會涂上花花面,成為戲文之中罔顧道義人情的無恥小人。
富貴浮名,高官厚祿,從來都不是他的心愿,從來都不是。
他仍然記得長安陷落的那一日,那是梁帝最為得寵的珩妃,十五歲及笄禮之后的一日。
前一日穩穩的宮庭宴安,第二日便是擾擾的內廷造反。
冬冬的鼙鼓喧,騰騰的烽火黫。一日之間,乾坤覆翻,臣民逃竄。
他自京郊祭拜故友歸來,望見的就是一片亂象。
他知道這一日遲早都會來的,從他的摯友過世,梁帝又對他的家人斬盡殺絕開始,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日的。
而他也就是在那一日,同街市上許多百姓一般家破人亡的。
只是他的母親和姊妹不是死在叛軍手里,甚至還是叛軍收斂了她們的尸骨。
他的母親是被父親親手縊死的,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這件事。
他只知道他醒來的時候便是在東逃的馬車上,他們跟著梁帝,過河東、潁川,過仍然屬于梁帝的梁朝數郡,一路往東走。
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父親和兄長了。
父親滿目關切,兄長望著他的臉,卻根本就沒法抑制住心中的悲傷,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即便是在父親警告的目光之中,兄長也克制不住自己,很快便轉身出去了。
留下他與父親面面相覷,他想要開口詢問,卻根本就沒有勇氣。
父親離開之后,他才終于從驛館下人的口中了解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父親所做的事,不要說是讀圣賢書,明事理之人,便是普通的百姓,亦覺得無恥,因此才在私下里談論起來。
他一開始當然是不愿意相信的,闖入了父親與其他官員議事的書房之中,絲毫不顧顏面地跪在他面前,求他告訴他一個真相。
他想要的其實也不是真相,只是他的否認而已。
他等了許久,一直都沒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自小就聰慧,人人都說他聰慧,他怎么能還不明白呢
于是他什么都沒有再說,只是勉力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手無寸鐵,去沖擊駐守著驛館的士兵的看守與護衛。
他嘗試過許多次,將自己弄的遍體鱗傷,從沒有能夠從驛館之中走出去半步,每一次。
他從沒有如那一刻一般,那樣地憎恨自己只是一個文弱書生,拿不起刀劍。
沒有辦法保護他的家人,連做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到后來,每一日他都被父親鎖在馬車上,或是鎖在過路驛館的廂房之中,他也不再掙扎了。
他知道他回不了長安了。即便魂靈能夠回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母親不會愿意看見他繼續折磨自己。
他們漸漸地走到了會稽,從會稽入薛郡。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江南,來到戰爭的陰影還沒有被波及的地方。
百姓仍然安居樂業,馬車行在街市或是郊外,都常常能夠聽見江南少女歌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