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下,他聽見女子口中的七哀詩,“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大約是女子的閨怨,卻莫名地入了他的耳。若可以化作清風,他只愿為東南風,一路吹往長安。
再幻人形,實現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實現的抱負。
到達薛郡之后,父親很快便梁帝提拔,成為了小朝廷的中書令。一時間風光無倆。
而梁帝居然也曾經聽聞過他在旅途之中所做的事,也同樣地賞了他一個禮部員外郎的官職。
一面提拔著殺妻棄女的兇手為中書令,一面又賞給他無法面對這個事實的兒子員外郎的官職。
偏偏是禮部,掌管五禮之儀制,祭享之政令的禮部。
大約只有父親不覺得這是諷刺,甚至在家中大拜宴席,為他順利出仕而大肆慶祝。
不過數月,他們就好像完全忘記了陷落的長安,與逝去的家人。
他并沒有出席,甚至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有打算接受。
他其實早就應該出仕了,在許多年之前的長安。
他同當時的駙馬馮逾是最好的朋友,他們一起讀書,常常在一起交流所思所感,只覺得世間怎會有同自己如此契合之人,相見恨晚。
他仍然記得他剛剛認識馮逾的時候,這個時刻和后來他所知的馮逾的結局在記憶之中連在一起,每回想起來一次,便痛徹心扉一次。
開始與結局,都是在正陽門下。
面如桃花的少年,在上元詩會時,為一句詩詞中的一個字而引經據典地爭論不休。
直到街市上門可羅雀,他們被五城兵馬司的官兵盤問,才驟然發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馮逾如世人所言,的確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書呆子。縱然宵禁之時已到,被官兵盤問,他也仍然還在為這一字之差所糾結著。
那時候他也還有少年人的意氣,見馮逾始終不肯低頭認輸,便仍然同他爭吵不休。
那時候的馮逾還不是駙馬,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又哪里會懂得這些。
見他們不曾報上姓名,也不愿意就此離去,便干脆將他們一同帶到了府衙之中,呆了整整一夜。
到了第二日彼此家中都有人來報人口走失,才終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在互相通過姓名之后,他們都放下了這一夜的芥蒂,自此成為了幾乎形影不離的好友。
梁朝的官員大多由世家推舉,而有資格推舉官員的,也不過只有那幾家,寥寥數人而已。
他讀書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與人談天說地,談古論今的,他想要為百姓做一些實事,不攀權貴,不為五斗米折腰。
馮逾能推舉他入仕,這可能是他最好的一個機會。
舉薦信已經遞到了吏部,可惜他還是沒有能夠等到。
他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家族為這個帝國所棄。
他從正陽門上一躍而下,令這世間所有愛他的人,心中都為遺憾填滿,永遠也不可能再得安寧。
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一直尊敬的,景仰的,想要為之效忠的帝王原來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