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士中雖然后來身居高位,可到底是個依仗岳家起來的軟骨頭,俸祿銀錢大多都養了小婦,母親一生勤勞,做了祖母之后,重又找出了積灰的布機,為孫輩織布做衣。
背景是機杼之聲,耳邊是母親的殷切之語。“吾兒長成,將為人母,吾心甚慰。萬望平安,養女成材。”
母親要將做好的一件小兒衣服拋給她,她就醒在那一刻。
她很清楚地聽到,母親同她說,她將來會有一個女兒,所以她為腹中孩子所做的小衣,全都是女嬰所穿的。
而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女嬰降生了。藺士中在薛郡重娶高門大族之女,德妃之妹,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
藺家又添了一塊玉,不知藺士中是否也會如對待她們姐妹一般,為她的出生而準備一塊美玉。
若是那一日她沒有進宮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最后居然還是有了答案。
江乘的城樓之上,她被自己的父親所挾持,看著不過在數十步之外,卻無比遙遠的她的丈夫。
原來一切都不會有什么轉機,若是那一日她在家中,無論她怎么苦求,她的親生父親也會親手將她退入那些該當要“自縊”的女子中去。
一瞬間萬念俱灰,只覺得對不起她的孩子。可若是她的安危會使得她的丈夫,那個最澄澈明朗的少年再往前踏入危險之中一步,她也只有如謝德妃一般選擇。
這個念頭是真心的,便如她后來所說的話一樣。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生下文念的前一夜,其實是出行宮去,見了她那個妹妹一面。
晏既仁慈,從來善待俘虜,作為藺士中的親眷,作為無辜女子,她的繼母,還有她的小妹妹,很快便要啟程回到會稽謝家去了。
她的繼母如她一般年輕,也被同一個男人毀去了一生,她在她臉上看見了自己。
最終她什么也沒有同她說,只是于臺階之上放下了一塊玉佩。是姐姐的那一塊。
“李小姐,沒想到人世最后,居然是你我相伴。”那么悲涼的一句話,她說出口了,望一眼澄明月色,居然也覺得不是那么遺憾的。
“阿尋。”她坐在原處,細心地折好了自己剛剛完成的信,“你還有什么想要說的話,可以寫下來。劉寤說,他可以幫忙轉交。”
這封信送到晏既手中,或許會使得他心痛,使得所有人心痛。可是人之將死,便讓她自私一回吧。
藺玉覓卻搖了搖頭,“該說的話,我早已經同嘉盛說過。他會明白的,毋須多言了。”
邢熾永遠都能明白她的意思,盡管他得知這個噩耗,大約也要痛苦許久。她的女兒早早地沒有了母親,亦只能請求旁人照顧。
她沒得選了,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的犧牲,還是有一些價值的。
在力氣耗盡之前,她想了想,站起來同李媛翊行了大禮,“年少之時不通世事,曾經與李小姐為敵,口出惡言。”
“一直不曾正式與你道歉,人生已到盡時,還請李小姐原諒。”母親教導她,若做錯了什么事,傷害了什么人,應當盡早道歉,以取得原諒,可她今日還是有些晚了。
在出門之前,她已經飲下了毒酒,大約不會再見到天明了。即便他們他們能夠攻破濮陽城,最牽掛的人,也已經人世永隔了。
人世的最后,她們只有彼此了。
藺玉覓看著李媛翊的唇角溢出了一絲血,她還是站起來,將她攙扶了起來。
“都過去了,人總是站在自己更親密之人那一方,我從沒有記恨過你。”
她們的手握在一起,要靠著彼此的力量才能夠站穩,一同坐到長榻上去。那里是距離府門,距離她們所向往之人最近的地方。
彼此的呼吸都重起來,又弱下去,她聽見了兵戈相擊的聲音。
蔓草春生,悲風日薄,她再也不用回到那荒蕪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