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他的眼睛,他卻無比專注地喂她喝著水,生怕她嗆著、有什么不適。
少年一瞬心動。
再后來,他帶著她去了戰后一片瘡痍的戰場。望著那些已經失去的,仍然溫熱的人,她居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害怕。
但她聽著那些仍然活著的士兵微弱的呻吟,她好像終于找到了她存在于此的意義。
吳先生是個敦厚樸實的老人,中年喪女,便如她年少喪父一樣。
她想要同他學習醫術,將那些受傷士兵的命運也攬一份在她的身上,吳先生欣然應允,更恨不得將他一生所學傾囊相授。
于是她將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醫術上。每一回那個將軍的鐵蹄踏過城池、野地,留下來的一片廢土之上都有她的身影。
最開始的時候,金尊玉貴的世家之女,是不能很好地學會如何包扎,上藥的。在面對那些士兵的傷口的時候,她也忍不住退縮了。
那個姓邢的少年,那個小將軍,便總是從不知何地帶來一些受了傷的野兔、狐貍,交給她來包扎處理。
她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這些動物并非是為野外的獵人所傷,而根本就是營中的兵士打來,用以加餐的。
卻次次都被邢熾截了胡。
第一個受傷的士兵走到她面前請她幫忙包扎,也是邢熾。
他們并肩坐在城樓之上,背靠著滿目瘡痍的城墻,世界安靜的好像只有他們兩個。
換做是他垂首望著細心為他包扎的少女,而那少女,滿心滿眼都是那一道傷口,原來想叫他吃些苦頭,終究不忍得。
以藥粉覆蓋,而后再以紗布包扎,最后是少女的笑顏。
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那是她在她的殷姐姐離開之后,第一次對著旁人笑。以至于她抬起頭,迎上了少年的目光,彼此都怔愣了片刻。
她找出了一些話來說,“你往后不要再受傷了,若是再受傷,我便不幫你包扎了。”
而少年下意識地伸出來,要為眼前人,心上人拂去面上灰塵的手也就僵在她的面頰之上,感受著為寒風吹拂過,她的體溫。
她的心遽然柔軟了下來,見少年不動,便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拂過自己的臉頰,遠比冬風溫柔。
面頰上的灰塵盡皆除去,周遭還有太多流血不止的士兵,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就在這里停留。
“那位將軍”的步伐在一直往東走,往東走,她會見到她的父親,也見到闊別已久的殷姐姐。
她也隨著他們往東走,在深受重傷的士兵之中,在貧苦的百姓中央,她好像終于也有些能夠理解“那位將軍”了。
若令梁帝繼續為政,他吊著他那最后一口氣,用那顆似乎早已為文嘉皇后而死去的心,不知還要禍害多少百姓。
她們一家人的下場,換做旁人,也不會比如今好太多。
或許更慘。
在她及笄之前,便已經同邢熾定了終生。她是沒有父母親人的女子,諸事皆可以由自己做主。
邢熾卻還要寫信回家問過父母,她就趴在他桌前,看著他一筆一劃,寫下與她的一生之諾。
而后滿含真心地將信封存,攜著她的手,準備將這封信鄭重地交由驛使送至太原。
“那位將軍”攔下了他們,而后也同樣遞給他們一封信,“一同交給邢將軍吧,往后若是藺姑娘有事,我與眉瑾都是她的娘家人。”
女兒出嫁,總怕夫家姑舅不賢,無人撐腰。從那一刻開始,她又有家了。
馮眉瑾似乎總是不茍言笑,在青華山時也曾彼此為敵,可是她知道,她們早就是朋友了。
她和邢熾很快地成了婚,也很快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有了一個孩子。得知這件事的那一夜她沒有再夢見梁宮,只是夢見了總坐在織機之前的母親。